“你问我愿不愿意接受你们的委托？”林莞重复询问了一遍，脸上有些怪异。
“是的，我的弟弟兰浪消失在换月镇海域，我希望你能找到他，告诉他不要回来，并要他在月满之日去往真正安全的地方——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作为回报，再次见面时，我可以给你一颗人鱼的眼泪。”兰波说道。
这样的请求原本应该是很奇怪的，但林莞看着面前伤痕累累的人鱼们，隐约猜到了他们的想法——如果家里很危险的话，不如让幸存的孩子待在外面，不要回来。
一行系统文字浮现在半空中，闪着蓝莹莹的光芒，
【请问玩家[林莞]是否接受[人鱼的委托]？完成奖励：人鱼的眼泪；失败惩罚：无。】
【接受/拒绝。】
【接受√】
反正也没有惩罚，就当顺手帮个忙了，她无所谓地想，目光从满池血水移开，林莞看向眼前的人鱼，好奇问道，
“人鱼眼泪有什么用？为什么那些人要这么不择手段，通过折磨你们取出眼泪？”
“人工制造晶体，没有任何作用，只不过随机投放、数量很少，所以受游客追捧和数量攀比。”淡青色鱼尾的女性人鱼回答道。
她正在捡拾泉底属于自己的鳞片，哪怕伤口仍在滴血，脸上却没有了刚才的恐慌哀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绝对的坦然和宁静。
“为什么不离开这里，藏在海里或者直接去你们口中所谓真正安全的地方什么的。”林莞说。
“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不能离开家。”另一名有着淡金色长发的女性人鱼喃喃道。
不是不想，是不能。
林莞看向其他人鱼，发现他们都是一样的理所当然，平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早已忘掉了不久前的伤痛恐慌，或者说早已习惯了。
这些人鱼是和她一样身不由己的人啊，甚至都是被困在游戏内，林莞喉咙微干，沉默片刻，最终只能说道，“我会尽力转达的。”
“多谢你，慷慨的女士。”蓝波夸张地感谢道，但脸上却有些不以为意，似乎他们只是广撒网式委托，并不对游客的承诺抱有什么信心，不过，他还是提醒道，“那你要快点行动起来，很快就要到午夜12点了，但你看起来并不快乐。”
林莞往峡谷外看了看，外面确实已经暮色沉沉，但比起这个，更让林莞在意的是人鱼的话……
空中只有她能看到的蓝色字体浮现出：
【游戏目标：请尽情享受游戏；目前快乐值：21】。
进入游戏已经一天了，她还不知道怎么提升快乐值，甚至还完全没搞懂游戏规则都云里雾里。
林莞仔细回想起来，快乐值第一次增加是她刚进入游戏、拆卸螃蟹和昆虫时出现的，当时增加了一点；第二次则是她强迫人鱼救人，快乐值增加了十点；第三次则是刚刚，她围观了另外一群玩家伤害人鱼，再次增加了十点……三次中的两次都和人鱼有关，难不成增加快乐值的关键在人鱼？
她身体向前倾，眼睛紧紧盯着人鱼，追踪着他表情细微的变化，追问道，“你说我并不快乐是什么意思？”
人鱼仍然是懒洋洋的态度，“你还是不是游客呀？怎么玩游戏都不知道……我？我当然也不知道了，我就是随口说说——一般游客来到乌托邦不管是放松心情还是休闲度假，最终离开时都是高兴高兴的，可你现在看起来并不高兴。”
就这？林莞有些失望，不死心地换了种方式问道，“如果我想快乐的话，要怎么做？去你刚才所说的‘真正安全的地方’，也可以得到‘真正的快乐’吗？”
“这我怎么能知道？”人鱼微微瞪大眼睛，惊讶地反问道。
“那为什么我要赶在午夜12点前行动？那时会发生什么。”林莞继续问道。
“拜托，我只是一只小人鱼啊！我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兰波不可思议地喊道。
林莞：“……”
好嘛，一问三不知。
“快走吧，很快就要到午夜十二点了！”兰波再次催促道。
“快走吧，很快就要到午夜十二点了！”
“快走吧，很快就要到午夜十二点了！”
“快走吧，很快就要到午夜十二点了！”
……
其他人鱼也同样重复着，带着机械般的冰冷，声音在昏暗的峡谷内一遍又一遍回荡。
林莞心头发毛，抬眼看过去，发现人鱼们的面孔隐藏在黑暗里，脸庞依然是那么精致美丽，但眼神木然，每一张脸都仿佛流水线制造一般一致，她或者他，都以同样的姿势和角度整齐地看向林莞，这种画面几乎称得上是诡异阴森。
这时候她才深切认识到这些人鱼哪怕嬉笑怒骂、鲜活如真人，也终究不是真正的人类。
林莞后退几步，深深看了人鱼们一眼，没有再犹豫，直接离开了峡谷。
按照小纸条所说的位置，林莞顺利抵达了王多美口中的隧道，但并没有遇到他们一伙人，幽长的隧道里空无一人，显然王多美等人早已离开，没有猜想中的危险，通过隧道，林莞很快就到达了换月镇。
应该……是幻月镇吧？
林莞站在入镇口高处，向下俯视。
她的脚下，是破烂凌乱的渔网——白天妇人们精心打理晾晒的渔网此时散乱在烂泥地里，顺着渔网往上，眼前的小镇，拥有着比网眼还要稠密的火光。
已经是深夜，整个小镇却被处处火光照得仿佛白昼，空气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人体被烧焦的味道，林莞能清楚地听见尖嚷哭喊声，得意狂笑声，混着武器不断扣响的巨响，种种声音像剧烈的海浪，一波一波涌来。
她顺着白天走过的路重新走进小镇，路边的房屋被烧得只剩一个框架，空气中浓烟滚滚混合着焦糊味，大街小巷里的居民们都不见人影，也不是完全不见人影，至少林莞也看到了一些人——和蔼整洁的妇人裸身倒在泥坑中、满脸血迹的孩童站在路中央哭泣、脸黢黑的中年男人被割喉倒挂在屋檐下，胸腔到腹部被划出了个大口子，林莞隐约能看到里面被掏得空荡荡……
眼前的惨烈场景和早上她看到的一片安静祥和，完全是两个世界。
林莞喉咙发干，眼睛轻飘飘的从四周划过，不敢实打实地凝视细看尸体脸上残留的痛苦表情，她将小孩藏在房屋里让他不要出声，胡乱地塞给对方一些背包里的食物，便急匆匆地往镇中心麻小雨的家里跑去。
想到心中急于求证的猜测，林莞加快了步伐，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一把推开了大门。
吱呀的开门声，打断了庭院内正在狂欢的众人，庭院里乱七八糟，臭气熏天，一群人似醉似颠的狂跳着，角落里还有几个瑟瑟发抖的渔民，她没理会那些不满的抱怨和嘘声，快速搜查房子里外一遍，确定没有看到那道粉色长发的身影，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她。
乌托邦看似祥和，但处处迷雾重重。莫名提高的快乐值、大肆破坏的另一伙玩家、……这一切都让人摸不着头脑，林莞之前确实感到无从下手，但接受人鱼的委托后，林莞才后知后觉回想起来——她在最开始进入游戏的地方离小镇很远，但麻小雨却恰好出现在那里的，对方提着篮子、轻松悠闲刻意跑去离小镇很远的地方，显然她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也许林莞能从她那里得知受伤人鱼的下落，找到所谓真正安全的地方，去发现快乐值提升的方法。
当然，前提是对方还活着。
“小莞在这里！”王多美朝她招手喊道，看林莞冷着脸没有回应，她便踏踏地跑了过，“你来的正好，有玩家正在试验怎么增加快乐值呢。”
“保持距离。”林莞呵道，避开了王多美自然探过来的手，往后退了几步，乌黑的杏眼里暗藏警惕，“麻小雨去哪里了？”
“谁？她啊，那小姑娘挺害怕的，跑的很快，不知道找谁去了。”王多美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的说道，“别管她了。我告诉你个大情报，你还不知道吧？这个游戏副本一层套一层，但本质上很简单，增加快乐值最快捷的方式就是放纵自己去寻找让自己快乐的方式。”
尽管林莞对王多美仍然心有隔阂，但还是忍不住被她的话所吸引，追问到什么方式。
“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呀。”王多美坦然大方地说道，一语惊破迷雾。
林莞看着眼前一派乌烟瘴气混乱的场景，心底荒谬到感觉好笑，有些讽刺地问道，
“就像他们一样，杀几个游戏角色，喝点酒跳点舞，就能快乐地离开游戏了？我倒是不知道求生游戏什么时候开始做慈善了。”
“不，不限于杀人。”王多美意外地摇摇头，“准确来说，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厌恶什么就去打烂什么。”
“比如说如果在现实社会中，面对讨厌的领导喋喋不休指责你工作中的一个小失误，你会厌烦、想撕烂他/她的嘴让对方滚开，但这只是想象，在现实中你只会低下头陪笑着解释自己的原因，并迎来新的一轮嘲笑，直到对方说累才解脱。
看见路边的一朵花，你会下意识的想要采摘拥有，但是从小接受的教育会告诉你不能这么做，于是现实中的你放下手。
同样的囧迫和厌烦可以带入生活的各个方面，但在乌托邦就不一样，你不需要忍耐，想要什么就立刻去得到，厌烦什么就立刻去推倒，这样快乐值就能增加。”
“当然啦，这么肆意妄为，可能会影响神对你的评价和来世的福报，我不推荐对渔民进行烧杀抢掠的行为，但不得不说，对于一般玩家，这样零伤害的休闲副本是很难得的。”王多美最后总结道。
“你的快乐值有多少了？”林莞问。
“65。”王多美爽快地回答，“我不小心玩超了，你最好比这低点，华斌测出目前离开游戏的最优选是前期尽可能保持一个低的快乐值，以防不测。”
对方这样知无不言，也不能让林莞冷冰冰的眼神和缓下来。
“游戏没有这么简单，快乐值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最好想办法降低一些数值。”她在离开前最后告诫王多美。
无视对方的疑问，林莞掉头向外跑去，准确来说，是向她最开始见到麻小雨的地方跑去。
夜越来越深，午夜的铃声即将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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