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雪珺来到国寺,这次陪同她的还有崇哲。
蒲寻犹豫在崇哲面前是否可以畅所欲言,那边雪珺已看出他所思,道:“雪珺与殿下从无隐瞒。”
闻言,蒲寻看向了崇哲,后者正一腔深情地望着说话的人。
蒲寻忍不住道了声“夫妻情深”,获得了崇哲赞赏的一眼:“你这和尚,倒比从前会说话多了。”
他那一笑是发自内心,蒲寻自然以笑回应:“殿下能不计前嫌,贫僧甚是感激。”
说是这么说,蒲寻心知,崇哲纡尊降贵来这里绝不是因为他。
果然,雪珺开口道:“殿下多次为了雪珺顶撞父王,如今又为了雪珺故国的百姓冒死进言,殿下之恩……”
崇哲接过话道:“什么恩不恩的,你我夫妻之间莫要说那些。再者,我是父王的亲儿子,求情这么一点小事,怎会真的引来杀身之祸?”
蒲寻忽然想到了楼颉。
与此同时,崇哲又道:“这件事说起来,也有楼颉的一份功劳。”
“表弟?”雪珺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
崇哲至今仍不喜楼颉,不过看在雪珺的面子上,他开始愿意提起这个人,尤其在雪珺表现出惊喜之后,他道:“楼颉毕竟有一半重光王室的血脉,见你这个表姐为了重光百姓如此心焦,他必然不舍,故而也曾向父王进言。”
蒲寻原意是请楼颉帮忙,让他见术兰王一面,他自己求情,却不想楼颉竟然冒着得罪术兰王的风险亲自开了这个口。
对崇哲而言,或许不至于死。但对楼颉而言,稍有不慎,术兰王误以为他有反心,他将必死无疑。
蒲寻一边心惊,一边寻问道:“国王陛下应允了?”
崇哲没有立刻回答,看向蒲寻的表情无疑在说:这事棘手得很,哪有这么容易!
雪珺温声道:“法师大人,这就得看您的了。”
“我?”蒲寻还以为自己没有出力的机会了,疑道,“我能进宫了?”
雪珺摇头道:“不是你进去,是父王要出来见你。”
蒲寻更疑惑了:“见我?”
崇哲道:“父王决定的事情从无更改,只是这次,我和楼颉接连进言,再加上父王他……年事已高,想为自己积攒一些福报。”
蒲寻能理解崇哲的意思,就是不理解他为何突然吞吞吐吐,于是道:“请殿下把话说完,国王需要我做什么?”
崇哲难得地有所顾忌,看了蒲寻好几眼才继续道:“父王需要你开一场法会,在法会上,你要不遗余力地教化百姓‘国王即是天神’,把他们对天神的敬仰转移到国王身上,从而……”
蒲寻道:“从而什么?”
再怎么绕弯子还是要说重点,不如开门见山,崇哲道:“我就直说了,父王想要道静和尚的舍利子,但那东西供奉在国寺多年,已成了百姓的信仰寄托,他想取走,但又不想听到反对的声音,所以需要你出一点力。”
结合崇哲之前说的“年事已高”,蒲寻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国王要我师父的舍利,莫非是想……”
这都是术兰国现任国师的主意,就连崇哲都觉得荒唐,他道:“看来你猜到了。这是唯一的办法,我父王信这个,他祈求长生,你替他得到了想要的,他自然会满足你的任何要求。”
雪珺的立场不太方便劝说,是以崇哲今日偏要跟来。
待崇哲说完,雪珺深深地向蒲寻行了一礼。
“公主快快请起!”蒲寻见她又要跪下,赶忙去搀扶。
而在他之前,崇哲已经将人扶住:“你身子还未好全,不可如此!”
雪珺却推开他们二人,执拗地跪下叩首道:“此事多拖一日,百姓便多受一日的苦。非是故意逼迫法师,若父王要的是雪珺的命,雪珺死而无悔,可惜我命卑贱,不能救苍生于水火之中。”
见蒲寻不说话,崇哲急道:“死人难道比活人还重要?你师父已经死了九年了!”
蒲寻被吼得怔住,喃喃道:“可那是我师父啊……”
他亦死而无悔,可死的不是他,也没人要他死,他们只要他开一场法会。
开法会,从前对他是最简单的事,目下对他却是最残忍的事。
是夜,蒲寻做了一场梦。
他鲜少做梦,更是从未梦见过师父,这次难得与师父梦中相见,还未叙说师徒情分,就先将白日之事告知。
师父没有怪他,反而告诉他:“他们说得对,用死人换活人,再值当不过。”
蒲寻悲伤道:“为何偏偏是我?为何一定要我去做这件事?我宁愿自己去死!”
师父问他:“你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利用已死之人?”
蒲寻道:“你是我的师父!”
“不管是谁,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便不存在价值。”师父道,“救人的前提是自己必须活着!蒲寻,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你的生命不应该为救一些人牺牲,你只有活着,才能救更多的人!”
蒲寻还想争辩,梦已经醒了。
他抹了抹汗涔涔的额头,却还是有液体不断流下。
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心口细密地疼,太阳穴又突突地跳,晨起就没个好兆头。
他没有多少时间缓冲,两日之后,法会就要开始了。
这两日楼颉来看过蒲寻一次,想要宽慰他,但见他一派死心认命之状,再多欢脱俏皮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只化作一句:“你还有我,我永远都在。”
蒲寻没有回应,只是不停地捻着佛珠,诵了两日两夜的往生咒。
*
两日后,国王驾临国寺。
百姓将法坛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想窥一窥传闻中道静国师亲传弟子的真容。
名头已经打出去了,蒲寻也没教百姓失望,他那张悲天悯人的脸一出现,谁能不称一声真佛!
蒲寻于高台之上俯瞰众生,众生皆心悦诚服,亟待着他的赐福。仿佛他一句话,判谁生,谁便能生,要谁死,那人就绝对活不长久。
可那并非他所欲。
他也不要这样的心悦诚服。
住持按照法会流程开了个头,国王率先行法礼,道:“恭请法师慈悲开示!”
百姓一致跟着行礼,蒲寻稍晚一步,恰见台下有人正直挺挺地望向前方。那些人抬起手臂却不像要行礼,只是刹那间,十几支袖箭朝一人破风袭来。
蒲寻看得很清楚——他们的目标是术兰王!
“父王当心!”
这声来自大殿下崇哲,他向来不信什么妖鬼神佛,跟过来就是为了保护术兰王。
果真被他碰上了刺客。
这些刺客十分沉不住气,被崇哲在人群之中一眼识破,他们暴露之后便迫不及待地亮出了武器。
崇哲拔出腰间的长刀,只三五下便斩落了大部分箭矢,仅剩两支,一支从术兰王的肩膀擦过,幸好只是刮破了衣裳,而另一支——
竟然被雪珺用手臂挡了下来!
“雪珺!!!”
崇哲狂怒之下,直接用暗器掷向人群中的刺客。
这下可不得了,没杀了刺客,反倒伤了百姓。众人惊惧不已,叫的叫,逃的逃,寺中乱做一团。
蒲寻愕然地望着这一切,直到听见有人叫他:“快走!快跟我走!”
难怪方才不见楼颉,本该保护术兰王的他,原来一直守在蒲寻身边。
“别看了!那些人都疯了!”
刺客们抱着必死的心,即使被围也毫无惧色,被刺穿了无数血洞还死死抵着寺门。
越来越多的刺客涌入国寺!
他们个个血染衣袍,不知道为了冲进这里杀了多少卫兵,又牺牲了多少同伴。
正如楼颉所言,他们疯了,他们也只能疯这一次。
“嗖——”
一支箭即将射进蒲寻眼中,不等他反应,就被楼颉劈开两半。
“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人越来越多了!”崇哲将雪珺揽在怀中,忍不住骂道,“每日巡逻的卫兵都是饭桶吗?王城里藏了这么多刺客居然不知道!”
楼颉又砍断了一支飞向蒲寻的箭:“别废话了,这些刺客成不了气候,但在咱们的援兵抵达前,要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他们。”
崇哲道:“这寺中可有能藏人的地方?”
住持一边躲避箭雨,一边搀扶着国王过来,道:“有有有!老衲带诸位去!”
蒲寻跟着去了才知道,那当真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里三层外三层,带路的都费劲,更别提不认路的刺客,怕是找上两三日也不一定能堪破这些机关。
进去六人,只有雪珺带伤。
伤在手臂,崇哲替她拔了箭,幸好无毒,但目下伤药是没有的,只好直接包扎止血。
而术兰王,上一刻还惊魂未定,下一刻发现盛舍利的宝盒,眼中的光芒藏都藏不住。
“陛下不可——”
住持话未言尽就被术兰王一把推开。
那是他的千秋万代,是他的长生不老啊!
可就在他想要再迈近一步时,腿又被抱住,这下他实在忍不了了,对着死命护那舍利的住持破口大骂道:“你这老贼秃,竟敢诓骗本王!那塔中供奉的根本不是真舍利,真舍利原来被你藏在这里!”
那宝盒置于佛龛之上,他断不会认错,九年前是他亲自将道静所化的舍利放进去的。
对,是他亲自放的,也该由他亲自拿走,这本来就是他的!
得了长生,整个西域唯有他能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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