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术兰囚梦(16)

蒲寻抖了抖僧袍,将没来得及渗透的水珠抖落。

还有些溅在了面颊上,滑落时蹭到嘴唇,他抿了抿,倒是清甜,便问楼颉:“这水当真来自‘不老泉’?”

“名字而已,什么老不老,都是假的。”这会儿已有开张的摊位,楼颉将他带到一处茶棚,先点了壶茶,然后问他,“吃些什么?这里也有早点。”

蒲寻道:“都行。”

楼颉笑笑,招来老板,点了两碗馄饨,又道:“素馅儿的。”

馄饨要现包,茶水先上来。

楼颉提起茶壶给蒲寻倒上一杯,一边哀叹道:“法师大人当真对我全无好奇。”

蒲寻不解:“何意?”

楼颉将茶盏推过去:“我问你吃什么,你说都行,我听完就笑了,你却不问我笑什么。”

蒲寻顿了顿,问他:“你笑什么?”

楼颉道:“我笑法师大人好养活,若是哪日我跟了大人,倒也不必在吃喝问题上发愁。”

这话简直毫无逻辑,每一个字都透着古怪!

蒲寻欲言又止:“……你怎么说这种话?”

“我说的是真心话。”楼颉一脸真诚,“若是哪日我不做这殿下了,法师大人难道不肯收留我?”

蒲寻张了张嘴:“自然是、是肯的。”

楼颉双手合十道:“那就是了!既跟了大人,便要好好侍奉大人,出门化斋不得我来?”

蒲寻:“……”

楼颉继续道:“不过化斋这种事说不准,万一化不到,我就只好学人家挖野菜、刨树皮了。”

蒲寻:“……”

楼颉:“法师大人,您怎么不说话?”

蒲寻无话可说,低头喝茶。

楼颉还不依不饶地问:“好喝么?”

蒲寻点头,顺势岔开话题:“这茶,似乎与方才那小贩卖的水不一样。”

楼颉道:“一样的。不过生泉水喝着清甜。”

蒲寻有些疑惑道:“泉水?九年前我在沙漠中见过一片绿洲,之后沿着附近的河流一直走,这才走到了术兰国,却不曾见过什么泉。”

“从前是有那么条河通往术兰,可惜后来断流了,根本流不到王城。”楼颉回忆了片刻,“我出征时也见过你说的那片绿洲,不过我见到的时候它已经干涸了。”

蒲寻猛然想起当年与师父的对话。

九年前只是有所改变,如今竟然彻底干涸了?!

楼颉不紧不慢地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后,突然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做这殿下了么?”

这话说得认真,全不似方才的玩笑态度。

蒲寻抬眼看着他。

“不是我不想做,而是我心里清楚,做不久了。”楼颉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缓缓转动,目光从微晃的水面浮起,望进了蒲寻眼底,“你就像这水,我总能将你一眼望穿。但我相信,干净不代表愚昧。”

楼颉一直很懂蒲寻,就像蒲寻懂他一样。

幼时初见,楼颉便是在挣扎求生,因为早已失去了一切,所以一切都没有活着重要。后来他不愿意跟蒲寻走,蒲寻也能理解,毕竟他们谁也保证不了未来,不如走各自觉得最稳妥的那条路。

显而易见,楼颉选的那条路,已经被他看到头了。

“我就知道你懂我。”他笑了笑,将茶盏中的水一饮而尽,“那一年本是打算迁都的,谁知王城外突然出现了一汪清泉,后来全城的用水就都靠那‘不老泉’。”

难怪先前没听说过,蒲寻想了想,道:“用水紧张吗?”

“暂时倒不见有枯竭之态,但我已经厌倦了为这些而战。”楼颉放下茶盏,道,“为了生存,我可以成为某人的刀,可若他想用我做靶,我便不得不另谋生路了。”

国王发号施令固然引人怨恨,楼颉作为冲锋陷阵的将军,难道就能逃过一劫?

眼下术兰国看似繁荣,但盛久必衰,更何况术兰王是这般的残暴,各国树敌,恐怕难以善终。

蒲寻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楼颉沉声道:“反正没有第二个九年了。”他忽然有些庆幸,“好在我已等到了你,不至于留有遗憾。”

蒲寻懂他的意思,摇了摇头道:“可我目前不会离开。”

“我知道,你要为那些流民谋生路。”楼颉耸耸肩,“我这不是在陪你嘛,若不是为此,我才不会好声好气地哄着那老头。”

蒲寻道:“多谢你了。”

楼颉微笑道:“不用谢。不过到时候离开,你可不能再丢下我。”

“嗯。”蒲寻应是应了,却笑不出来。

他不在权力中心,所能做的事情很有限,而楼颉刚才的一番话再次让他感到了无力。

已知有人正在走向灭亡,他难道就放任下去、见死不救吗?

可他救得了吗?

这答案蒲寻自己清楚。

还是先做好当前这一件事,其他的不要多想。

冒着热气的馄饨被端上来,楼颉把第一碗推给了他:“吃吧,吃完我亲自把你师兄们送走。”

蒲寻道:“阿裕说你的时间很少。”

“不这么说,你能主动来陪我吃朝饭?”楼颉的那碗也上来了,他舀起一只胖胖的馄饨吹了吹,“你也不想想,我都知道你找我什么事儿了,干嘛非见你不可。”

蒲寻当然想过,但他想不明白。

*

别的师兄都好说,送走大师兄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蒲寻是主劝派,楼颉则是直接放蛇,气得大师兄将他好一顿骂。不过楼颉也不惯着大师兄,他怼大师兄总是句句怼到要害。

总之事儿是办成了,师兄们被送到了王城外的一处石窟。

石窟内有一整面墙的壁画,司马维一眼就被画上的仙女吸引,呆呆地仰望道:“美!跟真的一样!”

这幅壁画绘的是天神奏乐和仙女起舞,匠人们技艺高超,好似天上就该是这般歌舞升平的景象。

“你见过真的仙女吗?”大师兄一脸不屑,他才受了楼颉的气,急需找个出气口,“美不美,是你一介凡夫俗子可以评论的?”

司马维茫然了片刻,低头走到人群之后。

蒲寻的视线从壁画上挪开,大师兄一接到他的眼神就自觉道:“知道,我刻薄,我就是刻薄!有人刻薄我时你怎么不管?”

蒲寻摇头道:“师兄啊……”

大师兄“哼”了声,走到一旁不理蒲寻。

蒲寻叹了口气,转头轻抚司马维的肩膀,安慰道:“我代师兄向你道歉,请不要在意他的话。”

“法师大人不必道歉,我不在意的。”司马维知道,这位大师兄病好之后脑子就不正常了,看在蒲寻的面子上,他不会跟这人计较。

蒲寻很感激他的理解,道:“接下来几日你就跟师兄们住在这里,待我事情完成便来与你们会合,可好?”

司马维重重地点头道:“我一定等您回来!”

这次将行李都搬来了,几大包袱的经书,师兄们正在整理,蒲寻想要帮手,司马维忙道:“我来,我来就好!”

楼颉可赶上了时机,一把扶住蒲寻的手臂:“是啊,让他们弄吧。”

不等蒲寻说话,他又道:“城中还有事等我处理,再不回去就迟了。”

“好,那就回去吧。”

蒲寻全然不知,大师兄在他们身后瞪得眼睛都要冒火了。

“口口声声师兄师弟,结果跟别人比跟我都要好!好!很好!蒲寻你记着!”

“快些整理吧师兄!”一个弟子过来扒拉了下大师兄,“这一包袱的经书都是师兄弄乱的,蒲寻师弟之前收得好好儿的。”

“哪个是我弄乱的?你别诬赖我啊。”

“就是这个嘛,师兄你自己来看。”

……

走出石窟,蒲寻才发觉自己的手腕被牵着。

“怎么了?”楼颉明知故问。

蒲寻下意识捻动手指,捻了个空,只好握紧左手。

楼颉眼尾泛出一丝笑意,却并未松开蒲寻,反而得寸进尺地在他手腕上摩挲:“好像少了些什么。”

“什么?”蒲寻的手腕被举到与视线齐平。

僧袍之下的银白蛇纹露出,楼颉眼中的笑意更盛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这蛇纹蒲寻有,他也有,他就跟得了块宝一样开心。

蒲寻自己也注意到了,想来想去,问他:“这能除掉吗?”

楼颉的笑瞬间冷了下来,质问道:“为何要除掉?”

蒲寻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道:“它不应该在我身上。”

楼颉捏着他的手腕,心里重复他那句“不应该”,魔怔了似的。

又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楼颉?”蒲寻低声唤道。

收敛完情绪的楼颉掀起眼皮,冲着蒲寻笑了笑。

蒲寻被他笑得心乱,左手又握紧了几分。

楼颉从怀中摸出一串红玉佛珠:“这个给你。”

佛珠穿过蒲寻的左手,楼颉在他腕上绕了两圈,道:“习惯难改。你没了这个,紧张起来手指都没处放了。”

这佛珠跟手帕一样,也是楼颉当年拿走的。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蒲寻却觉得无比烫手,根本不敢去接。也由不得他不接,已经在手腕上了,佛珠与蛇纹纠缠不清,更让他心乱了。

“放松,别攥这么紧。”楼颉放开手道,“我放开你了,别生气。”

蒲寻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生气,但若要告诉楼颉,他又说不出口,他甚至一句话都不想再对楼颉说了。

谁让楼颉总是对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比这还莫名其妙的是自己竟然不生气!

或许是因为自己从未对谁真正气过、恨过?

大抵如是了。

蒲寻向来很会调控情绪,佛珠重新回到了他手中,而那抹不掉的蛇纹则被他用僧袍遮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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