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遥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周屿。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一个月来,她所有接近陈遂的尝试都是基于“如何提升好感度”的逻辑。但也许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也许陈遂这种人的好感度,根本不是靠常规手段能提升的。
也许需要的不是“正确”,而是……“特别”。
——
周二下午的体育课,向遥决定做一个实验。
自由活动时间,大多数女生在树荫下聊天,男生们在打球。她看见陈遂坐在操场角落的单杠上,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在看。
她走过去,在他旁边的单杠上坐下。他没抬头。
“你在看什么?”她问。
陈遂把书合上,露出封面——《哥德尔、艾舍尔、巴赫:集异璧之大成》。
向遥愣了愣。这书名对她来说像天书。
“讲什么的?”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形式系统的局限性和自指悖论。”陈遂说,然后似乎意识到她可能听不懂,又补充,“简单说,就是有些问题在系统内部是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的。”
他说这话时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向遥的心脏猛地一跳。系统内部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的问题——这像在说她现在的处境。
“比如呢?”她问。
陈遂想了想。“比如‘这个陈述是假的’——如果它是真的,那它就是假的;如果它是假的,那它就是真的。它在系统里会形成无限循环的逻辑悖论。”
他说话时头顶的数值依然没变,但向遥注意到他的语速比平时稍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这是……兴趣?还是只是单纯在解释一个概念?
“那你觉得,”她深吸一口气,“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陈遂的手停下了。
他看着她,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认真打量”的东西。不是审视,不是评估,而是真正的、带着思考意味的注视。
“什么意思?”他问。
“比如,”向遥努力组织语言,“如果一个人想了解另一个人,但用的方法是观察、分析、总结规律——那她得出的结论,到底是真的了解,还是只是她自己的逻辑系统能处理的那部分?”
说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太明显了,几乎等于在说“我在研究你”。
但陈遂没有露出被冒犯的表情。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向遥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说:“哥德尔不完备定理告诉我们,任何一个足够复杂的形式系统,都无法同时满足完备性和一致性。”他顿了顿,“所以也许你说得对。我们永远无法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因为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足够复杂的系统。”
他跳下单杠,合上书。“我该去还书了。”
“等等。”向遥叫住他,“那你觉得……怎么才能尽可能接近了解一个人?”
陈遂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也许,”他的声音很轻,“不是把他当成一个系统来分析。”
说完他就走了,白衬衫的背影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有些单薄。
向遥坐在单杠上,看着他消失在图书馆的方向。系统界面在她眼前展开,密密麻麻的记录:
【对话持续时间:4分32秒】
【目标情绪波动:轻微(检测到专注度提升12%)】
【好感度变化:0%】
【新增行为模式记录:目标在讨论学术话题时肢体语言更放松】
她关掉界面,闭上眼睛。
不是当成系统来分析。
那当成什么?
——
周三晚上,向遥在电脑前整理她的“误差记录”。一个月的观察下来,她发现了陈遂行为模式中的几个固定“异常点”:
1. 每周三下午放学后,他会去音乐教室待半小时。系统显示那里通常没人,他也不是去练琴——只是坐在钢琴前,有时按几个音,大部分时间只是坐着。
2. 每天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他会去教学楼天台,但只待五分钟就下来。天气不好就不去。
3. 对特定词语有反应:“光”“系统”“悖论”“无解”——这些词出现时,他的瞳孔会有轻微扩张,语速会变慢。
但所有这些,都和那个15%没有直接关联。她像是收集了一堆拼图碎片,却不知道它们该拼成什么图案。
她点开一个新建的文档,标题写着:“假设:陈遂的好感度系统可能基于不同的评估维度”。
维度A:社交礼仪值(基础15%,锁定)
·用于评估普通同学关系
·达到60%可能解锁“朋友”标签
·目前已知周屿在此维度为78%
维度B:智力共鸣值(未知%)
·对抽象、逻辑、悖论话题有反应
·可能独立于维度A运行
维度C:情感渗透值(未知%)
·对私人化、非理性表达有反应(如速写本、绘画)
·触发条件不明
她盯着屏幕,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她把人当成了多维度数据分析对象,而这一切,仅仅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无法解释的系统能力。
手机震动,是周屿发来的消息:“明天放学去书店,一起吗?陈遂也去。”
向遥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三秒,回复:“好。”
周屿很快回了一个笑脸。
她关掉手机,看向窗外。城市的夜景像一片倒悬的星海,每扇亮着的窗户后面,都是一个她无法看见数据的人。而她是那个拿着作弊器的玩家,却卡在了最简单的关卡。
不,也许不是最简单。也许陈遂这个关卡的难度,就体现在它看起来简单——一个数值,一个锁,一个明确的目标。但当你真正开始玩,才发现这个游戏的设计师根本就没打算让你通关。
她忽然想起陈遂今天说的那句话:“不是把他当成一个系统来分析。”
如果不去分析,那该怎么做?
她不知道。
但也许明天,和周屿、陈遂一起去书店的时候,她可以试试看。
试试关掉脑子里的系统提示,关掉那些百分比和攻略建议。
试试只是……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女生,和两个同班同学,在一个秋天的下午,去一趟书店。
仅此而已。
——
周四放学后,向遥在校门口等到了周屿和陈遂。
周屿穿着球衣,肩膀上搭着外套,看见她就挥手:“这边!”
陈遂站在他旁边,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手里拿着那本《哥德尔、艾舍尔、巴赫》。他看见向遥时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三人并排走在去书店的路上。周屿在中间,话很多,从今天的数学课讲到周末的篮球赛。向遥偶尔应和,余光注意着陈遂——他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听,只在周屿说得太离谱时轻声纠正一句。
到书店时,周屿直奔体育杂志区,陈遂去了哲学科学类书架,向遥在文学区转了一圈,最后也走到了陈遂在的那排书架。
他正踮脚去够最上层的一本书,指尖堪堪碰到书脊。向遥走过去,轻松地帮他拿了下来。
“谢谢。”陈遂接过书,是《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
“你看的书都好难懂。”向遥说。
“只是兴趣。”陈遂翻开封皮,看里面的目录。
“你以后想学哲学?还是数学?”
陈遂的手顿了顿。“不知道。”他合上书,“可能都不是。”
“那是什么?”
他转过头,看着她。书店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眼睛里,让那种惯常的平静染上了一点温度。
“我想学一些……”他寻找着词语,“能解释‘无法解释之事’的东西。”
向遥的心脏又跳快了一拍。这太像在说她现在的处境了。
“比如呢?”她问。
“比如为什么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相处再久也隔着一层。”陈遂的视线落在书架上,声音很轻,“比如为什么有些问题明明有答案,却永远问不出口。”
“比如?”
陈遂沉默了几秒,然后摇摇头。“没什么。”
他拿着书走向收银台,向遥跟在他身后。结账时,她看见他从钱包里拿出整齐的纸币,一张一张数好递给收银员。动作很慢,很仔细,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走出书店时天色已暗,街灯次第亮起。周屿买了两本杂志,正津津有味地翻看。
“我往这边。”陈遂指了指左边的路,“明天见。”
“明天见。”向遥说。
他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向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夜色。她头顶的系统界面自动展开,显示今日的总结数据:
【与目标共同活动时长:1小时24分】
【直接对话次数:7次】
【目标微笑次数:1次(对周屿)】
【好感度变化:0%】
还是零。
但她今天甚至没怎么注意那些数据。她记得的是陈遂踮脚够书时绷直的手臂线条,是他付钱时认真的表情,是他那句“能解释无法解释之事”。
还有那个问题——为什么有些问题明明有答案,却永远问不出口。
他在说谁?说什么问题?
回家的路上,向遥一直在想这个。直到走到自家楼下,她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今天,在书店里,当陈遂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忘了去看他头顶的数值。
她只是听着,想着,感受着。
像一个普通人那样。
她抬起头,看向自己家亮着的窗户。母亲应该在做饭,父亲应该还没下班。普通家庭的普通夜晚。
而她,一个能看见别人情感数值的“异常者”,今天第一次,短暂地回归了“普通”。
这感觉……不坏。
她拿出钥匙开门时,手机震了一下。是周屿发来的:“今天谢谢啦,下次再一起。”
还有一条,是陈遂发的。很短,只有三个字:
“书不错。”
向遥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她笑了,回复:“你看完了借我?”
这次等了五分钟,回复才来:
“好。”
只有一个字。
但她看着那个字,忽然觉得,也许有没有那个15%的变动,也没那么重要了。
也许有些东西,本就不该被量化。
她收起手机,推门进屋。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遥遥回来啦?洗手吃饭。”
“来了。”她应着,脱鞋,放书包,走进温暖的灯光里。
窗外的城市继续运转,无数个头顶飘着数值的人在其中穿行。而今晚,她决定暂时关掉那个系统,好好吃一顿饭。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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