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倒是学乖了,守着宜淳呆在她们的小院中,不再出门,生怕会因那日的事再出现些什么流言蜚语。在柳锦柔的压制下王府里也无人谈及此事,日子总算是清净些了。
雾朝近日来主母院中时,总能遇见宜瑶和宜香。
她其实并不讨厌这两位姐姐,相反,她自幼就缺乏同龄玩伴,实在孤单,这两位姐姐虽然和自己打交道的时日不多,但还是能聊到一起,因而日子也还算有趣。
宜瑶性格直爽,而身上的那股子傲气和她的母亲程氏很相似,虽然傲,但是内心里还是一个纯良的女子,往往内心的想法都随口而出了。
宜香性格温和,旁人跟她说什么,她都能把话接下去,对雾朝也不曾轻慢过,而这种温和,却和宜瑶的性子互补了,因而三人在一起时,总是宜瑶说起什么,宜香表示赞同附和,雾朝眨巴眨巴眼睛。
柳锦柔时不时教一教宜香看账管家的本事,时不时也教一教宜瑶女工,却好像从不特意教过雾朝什么。时间长了,雾朝也有一些失望丧气,自己同是庶女,迎回院子好似将自己当成女儿来将养了,可到了实际处,不也还是将自己当成外人吗?久而久之,便不太愿意去忆北院了。
柳锦柔看在眼里,寻了一日清闲,晨起去到了雾朝的拱月阁中,见雾朝正一边发困打哈欠一边吃着笼饼。她悄声慢步进到屋中,雾朝侧坐着还未注意到,媚回倒是眼尖先注意到了柳锦柔,只好艰难地提醒着自家小娘子。
“姑娘,昨日不是说好了去主母那里请安吗?”
“我去不去都是一样的,与其让主母为难,不如乖乖呆在院子里,好吃好喝地看看书。”话说完,抬起头来,便看到柳锦柔一脸阴冷地站在面前。
雾朝自知这番话中有对柳锦柔的抱怨,并不得体,于是明眸一暗,怯怯地站了起来,耷拉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知我为何不教你吗?”柳锦柔坐在圆凳上,拿过桌上的笼饼兀自吃了起来。
“九姐姐和十三姐姐到了婚配的年龄,总得教一些事。”雾朝并未直接回答,心中计较着,不教自己定然是嫌弃自己愚钝又或者是自己一厢情愿,以为主母对自己情谊深厚,实则是自己多想了。但她不知为何,嘴上像是被糊住了,心中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不敢将这番话说出口。
“一来,她们即将出门,学些本事在身上不至于日后受了欺负。宗室子女有自己的命数,她们只能嫁入官宦世家之中,若是留下污名,连累了整个端王府甚至是皇家名声可就不好了。二来,树高招风,你以为府中只有一个梁氏?除了梁氏程氏这两个不好对付的,还有好几个姨娘,她们何尝不是盯着我的?这内宅中的明招易躲,暗器却难防。我因着你母亲的原因与你亲近些,却不想因此让你成了众矢之的。”柳锦柔美眸中盛满了泪,自己的一腔好心,却不被人理解。
雾朝自愧,自己头脑简单从未想到这许事情,往日里在春熙巷中不曾多想过什么,顶多也就是女使婆子间互相不服气争争嘴,尚且还能应付得过来,可真到了内宅中,自己却是什么也不懂,顾此失彼的。
见雾朝一副愧疚的模样,柳锦柔又轻言安慰道:“你曾问我内宅是何模样,内宅便是这个样子。看似我在府中一呼百应,实际上也只能行狐假虎威之事。我倒是羡慕极了我的母亲……”
雾朝第一次听柳锦柔提及她自己的母亲,一扫萎靡的模样,瞪大了眼睛巴望着柳锦柔继续讲下去。
柳锦柔看她这模样实在是像极了一个孩童,轻轻用手碰了碰她的脑门,而后轻笑了一声带着最骄傲的表情继续说道:“我阿娘才是这世间最独一无二,最潇洒的女子。大父就阿娘这么一个独女,阿娘承担起了家业,没有选择带着丰厚嫁妆嫁人了之,而是让我们柳家成了北州叫得出名号的富甲!阿爹都是入赘进的我们柳家,本想着男子主外经商好跟商户们打交道,阿爹却不是那块料,还是靠着阿娘操持着诺大的家业……”说起这些时,柳锦柔面上难掩自豪之情。
而后美眸中又闪过了一丝无可奈何:“可惜阿娘连一天好日子都没享受过,人说没便没了,只留下我和锦仪撑起这个家。可那些商贾小人和地方官员们怎么会认我们这两个黄毛丫头?所以……”柳锦柔说起过往遭遇,便喉咙一紧,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吴嬷嬷接过柳锦柔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娘子才想尽了办法嫁到这王城中,这王城千好万好,可哪有北州舒坦,娘子是为了家族才自己受着委屈忍着泪,煎熬度日。所幸两个哥儿是有出息的,也总算是熬了出来,柳家也凭着娘子的关系在北州立住了脚根。”
雾朝很是佩服这位老妈妈,虽是一番苦话,却还能以甜言结束,好歹让柳锦柔的内心舒坦了些,自己所经受的苦不是白白受着的,也不枉自了。
她看着柳锦柔,忽然明白了她为何看起来总是疲惫不堪,为何那般美却还是有苍老之态,但也对她更加敬佩了。
“主母,我做错了……”雾朝心中的委屈散尽,只剩下对柳锦柔的羞愧。
柳锦柔并非自己的亲生母亲,能让自己吃饱穿暖便已是尽了她为人主母的责任,她尽心保全了自己,自己心有怨气,说到底是未曾领悟过柳锦柔的一片苦心,全然将她的好心当了驴肝肺。
其实对于柳锦柔而言,没有生过女儿,府中的姐儿们都有自己的亲生母亲,和自己没什么缘分。李容华与自己曾是手帕交,在这王城之中,曾互相依赖取暖过,交心过。柳锦柔全凭着自己的良心来对待雾朝,早已将她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对待。
拱月阁便是最好的证明,她曾流落在外,未收到过什么呵护,仅是吃饱穿暖,从未像其他孩童一般被捧在掌心过,也从未得到过好的教养,所以她想让雾朝明白,自己会将她视作珍宝,众星拱月一般。
雾朝忽然想明白了许多往事,振奋精神,眸光一闪而后说道:“主母,我要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说完雾朝便觉得自己的话语实在笨拙幼稚,柳锦柔却笑得不可开支:“学我狐假虎威?还是学我逮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唠唠叨叨地说上一通?”
雾朝听到柳锦柔打趣自己,不禁憋红了脸,然后摇了摇头:“主母给我说的,都是我从未学过懂过的道理。雾朝浅薄,不会做人亦不会做事,但我知道,主母真真是我遇到过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我想当一个和主母一样的人。”
柳锦柔用着最最柔和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小女儿,恍惚间像是看到了李容华年轻时的模样,清澈的,稚嫩的。又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模样……那时对母亲的一种崇拜,一种由心生发出的景仰……
“雾朝,如果可以,不要成为和我一样的人。”说完张了张嘴,似要继续说下去,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
如果可以,不要成为和我一样的人。身上背负着太多太多,当所有人都指望着你的时候,你会惧怕,怕若是自己错了败了,至亲之人该会露出怎样失望的神情。
如果可以,不要成为和我一样的人。明明自己见过最潇洒的活法,却要逼着自己收心忍性,在这王城中,端着姿态,拘着手脚,活在他人的评判中,唯恐自己被世俗所弃。
如果可以,不要成为和我一样的人。嫁给一个自己不爱,却要日日面对的人……
年少之人,又怎会懂得?雾朝自是不懂柳锦柔到底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怎样的她,但她能感受到,她的不开心,她的疲惫,和她的倦怠。
“主母……”
柳锦柔会心一笑:“我没有办法明着教你,只能委屈你在一旁看着,学着。看账也好女工也罢,书画制香,这些东西能学便多学些,万一以后的日子用得着呢?”
……
在忆北院的日子过得飞快,曾经雾朝讨厌学习,那些夫子女师总嫌自己笨,自己便愈发丧气。
但是在柳锦柔身边学习,学什么仿佛都变得简单了起来。
有时做得不如宜瑶宜香,却还是会被柳锦柔夸赞,说自己年纪还小能做成这样已是很不错了,年纪是很客观的东西,自己年纪确实比两位姐姐小,这便挽回了雾朝的颜面。自己便不觉得做得差劲,多做几次,成功了就会向柳锦柔邀功,她从不会吝啬赞美。
有时做得很好,柳锦柔反是不夸赞的,生怕两位姐姐会因此生了别的心思,两人只会心照不宣地对视而笑。
雾朝觉得,柳锦柔是天下最好的老师。
而她教会自己最重要的一课,却不是用言语教会的。
端王府中的梁氏闷头想了多日,多次回想自己被抓到堂厅时的狼狈,她想起了柳锦柔起初未发一言,想起了程氏恶毒的话语,她想起了王爷的眼神在众人身上来回游走……
终于想明白了坑害自己的人是谁,想来是程氏与柳锦柔一同下了套,先叫那教坊嬷嬷讹了自己一笔钱财,又让她给自己指了一个邪道。
程氏固然可恶,但那柳锦柔才是彻头彻尾的恶人,夹着尾巴演好人,借着王爷的威势欺压自己,还让那程氏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明明自己还比程氏早入府,比她能干生了好几个哥儿,姐儿,却当着众人的面,绑了自己,下了自己的面子。最后还让自家姐儿静心养性,就只差说自己出身差,活该污糟了!
程氏在王城中背景深厚,轻易动不得,可一个商贾之女,当个王妃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梁氏越想心中越是忿忿不平,忽然计上心头,找来那门子,塞了足足一包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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