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逐华一直觉得，幸运之神看不惯他，经常给他点苦头，但是今天，显然站在了他这边。
一直到入夜时分，再没有巡逻队伍的踪迹，整支撤离的小队都已经做好准备，闻逐华一马当先往前探路，再绕回来。
今日乌云遮蔽了月，让夜路很不好走，同时，也为撤离的队伍掩上一层伪装的纱，一行人如同月夜中的狼群，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他们没有打火把，更不敢发出声音，接下去是一段长且平坦的土路，闻逐华跟在队伍后面断后，他的手心已经湿透了，此时捏着竹管微微发抖。
闻逐华知道一旦正面遭遇了侦查的小队，会发生什么，他看了身边的连潮升一眼，二者都没有说话，但是连潮升的眼神让闻逐华稍微放下了心。
“咕咕……”夜枭的声音让众人一阵惊叹，队伍随之一停滞，阿四大手一挥，他额上已经满是汗，只是抿紧嘴唇道：“快些！”
土路终于到了尽头，闻逐华心上压着的大石头终于放松下来，一行人陆续进了林子，有闻逐华提供的药粉，他们能够避开深夜肆虐的毒虫。
闻逐华走进林子前往后一看，雾蒙蒙的一片，来处已经不见踪影，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一次，澎湃的心跳和汗湿的后背，仍让他觉得这十分值得。
进了镇子北边的大片密林，就是北邦的势力范围，南邦难以越过地形天险来形成控制区域的优势，队伍也因此松懈下来，阿四特意绕到了队伍最后，称赞道：“闻弟，我还是想诚恳地邀请你加入北邦军，阿大阿二他们都会把你当兄弟！”
闻逐华笑笑，没有回答他，只是道：“我闲散惯了，只想做点小生意，好好活着罢了，”闻逐华拒绝得委婉，阿四也不恼，点点头领路去了。
连潮升凑了过来：“说不住能够见到同学，到时候我们可以在北邦先修整一下，然后再决定是否继续往北，”连潮升充满了对北邦营地的憧憬，因为那里可能有他的老同学和领导，有了组织的支持，他将不再迷茫。
闻逐华闻言微笑了一下，回道：“是，这很好。”
夜最深沉之时，队伍的兴奋之情逐渐减弱，所有人都屏息期待着什么，路实在不好走，再往前，逐渐开阔起来，阿四率先叫了声，紧接着，回应的声音来了，队伍中的伤兵也随之呼喊了起来，连潮升迷茫着看着，闻逐华则解释道：“他们在说‘回家了’！”
除了二人其他士兵都冲了出去，前面的营帐亮起了更多火把，将整片夜晚照亮，数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冲了过来，和他们拥抱到一起，众人像是猴子一般又叫又跳，马上又有人拿来吃食给他们，热水加上暖胃的主食，简直是对刚经历生死的士兵们最好的慰藉。
闻逐华被阿四拉着向营地中去了，周围围着的士兵都看着他和连潮升，只因为二人长相完全不是本地人，更加白皙且清秀，如同灰扑扑的鸟群里误入了两只白隼，分为惹人注目。
周围火把林立，位于正中的是个光头汉子，他显得壮硕，双眼凌厉且充满审视，此时站起身来，足足比闻逐华高出个头，闻逐华走到他面前，和他握手。
“已经听老四说过你，好汉！”光头一把把闻逐华抱进怀里，狠狠地拍他背，发出爽朗小声，闻逐华只觉透不过起来来，连忙抗拒了道：“没事，师父让我来的，幸不辱命。”
“老方丈果然是明理人，这次让那群南邦狗钻了空子，要不是主力刚走，还能让他们嚣张这么久？”光头满脸怒色，周围的兄弟们被他带着同样愤怒附和，两邦交恶，往往败退的地方都会被焚毁一空，这个前哨营地更是能清楚地知道镇子里都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们却无能为力。
“不说了，弟兄们好不容易回来，快些去休息，明日我们再谈！”光头大手一挥，对闻逐华点点头，又吩咐阿四好生伺候着，挥挥手便示意所有人退下，休息的休息，守夜的守夜。
阿四便将二人领到单独的营帐内，道：“今天便先对付着，连兄弟的消息我会托人去打探，等到我们把镇子夺回来，再做打算。二位好好休息。”闻逐华、连潮升应了，阿四便转身去照顾弟兄们，忙得一步也停不下来。
直到此刻，闻逐华的精神才终于松弛下来，这是个双人的小帐篷，他坐在帐篷门口抱着膝盖，月从乌云中透出点光亮来，闻逐华就这么放空，连潮升插话道：“还不休息？”
“再等会，一路太紧张了，这时候太阳穴突突地跳，实在睡不着，”闻逐华回道，连潮升本来躺着的，听话麻利地坐起身来道：“这可稀奇了，你还会紧张的？我看你全程一副淡定样子，还以为你有十足把握。”
闻逐华斜瞥连潮升一眼，不得不说他的下拉嘴角配上三白眼确实是有威慑力，连潮升被他瞪得一缩脖子，不敢再打趣他。
再看也看不出什么来，无星月美景可赏，闻逐华便收起帐篷，自觉睡了。
天刚亮，身边人一动，闻逐华就睁开了双眼，连潮升打开帐篷帘子，正在和阿四说着些什么，二人都发现闻逐华醒了，阿四笑着道：“不多休息会？”
“他这人像是猫一样，随便点声音就醒了，”连潮升接话道，二人便继续说。
闻逐华听明白了：连潮升的同学有消息了，就在更往北快五十里的地方。
“飞机往往是容易成为目标的，尤其是这种援助机更容易被击落，您能活下来实在是老天开眼……”阿四感叹道：“不知道同机上的人活下来多少，当日更是混乱，需要和各地的分部询问，再过几天，你便可以搭着我朋友的队伍往北走，他会带你去找到同事。”
连潮升回头看了闻逐华一眼，闻逐华便淡定地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去。
这是几日来，闻逐华最放松的时候，他救下了士兵们的命，士兵们都十分尊敬他，还常私下给他送些吃食，还有几块银币，闻逐华把银币退了，又给伤兵们检查了下伤口。
很好，没有再加重。
营帐内的众人都很忙碌，也不见光头老大的踪影，闻逐华便像个吉祥物一样到处逛逛，哪里需要帮忙就搭把手，更多时候他爬上树，远远地看着远方，或是给无法起身的士兵们表演飞针、耍牙的技巧，惹得他们一阵叫好。
周围士兵都瞪大眼睛，闻逐华嘴里已经放了四颗长牙，他缓慢且优雅地从清水中再取出两支更长一些的牙，将它们放入嘴里，双手呈兰花指状在嘴上一挥舞，口舌用劲间，六颗长牙从唇间迸发而出，怒目直视众人，如若鬼神现世。
士兵们见状被吓地不住念叨，他们凑在一起，通过叽里咕噜的方言来冲淡恐惧感，只因为闻逐华的扮相实在太像本地宗教中的恶鬼，这让他们更加害怕。
闻逐华最后呈单脚怒目金刚势，所有牙齿一同抖动，全场静谧，他将牙齿收回嘴中，轻轻躬身，又把牙齿从嘴中取出，场内一片无话，连潮升率先鼓掌，紧接着稀稀拉拉地掌声响起来了，间或着几声叫好声音，有士兵问道：“这么多牙会磨坏嘴吗？”
“当然，”闻逐华淡淡道：“不过练这门功夫必须的，最开始我还发烧了，躺了好几天。”闻逐华向观众们点点头，示意今天结束了，他又最后去给他们换了遍药，便回了自己的帐篷。
这是闻逐华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尽管他很喜欢这些年龄甚至比他还小的战士们，但是明天连潮升北上之后，自己就要离开这里，再回到寺庙去。
连潮升已经在帐篷里等着了，他看着闻逐华走进来，低声道：“回来了？”
“嗯，”闻逐华把外衣脱了，二人一时间无话。
“我不会去的，”连潮升率先打破了沉默，见到闻逐华并没有回复，他再次道：“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
“这不是最好的决定，你知道的，小子，回到北边去，找到你的同事和领导，去完成你应该完成的使命，这是你作为一个战士应该做到的。”闻逐华不留情面地道：“而不是留在这片破落地方一同沉沦下去。”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你需要我……”连潮升说的很小声，他偷看了闻逐华一眼，闻逐华背着帐篷外透进来的光，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闻逐华看着他，过了许久，道：“随你。”他躺到自己的床位上，背对着连潮升一整晚，两滴泪汇到一起，滴落在枕头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天亮了，闻逐华早已经睁开眼睛，他一直没有起身，身边人穿上衣服，他整理了下床铺，似乎站着，看着闻逐华背影很久，这让闻逐华的身体肌肉有些僵硬，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走了，帐篷帘子打开又放下。
闻逐华坐起身来，他扫视了一圈室内，感觉心里一阵空落落的，于是他打了自己一耳光，脸上红了一片，感觉好多了之后，才准备起身，整理被褥和行李，起身回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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