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吵吵闹闹的，大家都知道闻逐华今天要走，有些舍不得他，但是该说的昨天都已经说了，被闻逐华护理过的伤兵们自发集合起来送行。
闻逐华一一和他们拥抱，他脸上带着笑容，只因为这次离别之后可能再见不到这些年轻小伙子，南北邦的战事愈发激烈，面前这些年轻的面孔让闻逐华不忍再看。
“这是兄弟们的一些心意，希望你不要推辞。”阿四拿着个包袱过来，闻逐华顺手背到背上，他没有再拒绝，只是和阿四握手，又道：“帮我跟老大打声招呼，走了。”
闻逐华转身要走，远远地有人喊道：“等等我！”他一下僵住了，连潮升从远处跑过来，他撑着膝盖喘气，又对阿四道：“抱歉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现在不能走，所以和你朋友说好了。”
“没事，”阿四淡淡地看着他们，在原地想了会，又回去拿了些物资来递给连潮升，拍拍他的肩膀道：“现在镇子那里正在交战，还是可以沿着山里走，小心野兽。保重！”
连潮升于是和他握手，他见闻逐华一直没有说话，凑到他旁边道：“走吧？我们回庙里？”
“嗯，”闻逐华淡淡道，听不出什么感情来，连潮升背着走路，欢乐地和营帐里的士兵挥手告别，直到进了林子才转过身正经走路。
二人再度进了林子里，正午时分有许多不知名的虫子在叫，阳光从树杈之间穿透进来，照在二人身上，连潮升喋喋不休道：
“阿四的朋友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脸上两道疤，我一过去一队人都看着我，笑起来露出黄牙，啧啧，我想都没想就要落跑了……”
“后来我还看到他们有好几把枪藏起来，靴子里还揣着匕首，想来应该是往北偷运货的。不过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很危险，你说是不是？”
“以你的性子肯定不会在营地里待着，要回庙里又要经过来时的路，到时候遇到交战的部队，你一个人两拳难敌四手，如果没有我在身边怎么成？”
“更何况不仅是你，师父也对我是很有恩情的，我也要报答他老人家你说是不是？”
闻逐华在前面拿着长杖开路，昨夜开的路现在异常好走，他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冷冷地看着连潮升。
连潮升待了会，吞咽下疑惑地歪头问他：“怎么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闻逐华一把把连潮升推到树干上，连潮升毫无防备，背上一阵痛，他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便感觉到闻逐华一下抱住了他，把脸蹭在他的脖间，呼吸让连潮升痒痒的，一下忘记了所有的感受，浑身僵硬起来。
连潮升的手几乎不受控制，他慌乱间，安慰式地拍拍闻逐华的背，道：“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还是会害怕的是不是？嘿嘿……”
闻逐华没有理他，过了许久，他从连潮升的怀里离开，又开始赶路，连潮升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挠挠脑袋往前走了。
人少了自然更好掩护，二人在长道上没有遇到巡逻兵，很顺利地通过了，接下去会是漫长的山林路程，闻逐华爬上树预估了下时间，又下来公事公办道：“晚上就在这块地方休息吧，过来，我再给你抹些药粉，不要被虫子蛰了。”
连潮升便老实过来，见闻逐华在他身上忙活，嘴贱道：“你现在肯定离不开我了，对不对？”
“是，”闻逐华利落道，连潮升没想到他如此干脆，反倒满脸通红了，闻逐华继续道：“因为你是个很好的人。”
“有多好？”连潮升追问道。
“你心地善良，能够设身处地地为其他人着想，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不会通过去伤害别人来获得利益。这点在这片土地上实在是太罕见了，我很喜欢。”闻逐华小心地收起竹管，剩下不多了，必须省着点用。
夜，二人就着干粮吃了，星子稀疏，连潮升一脚倚在树枝上，一脚晃荡，问道：“等到生活稳定了，以后想做些什么去？”
“不是说过了？做些小生意养家糊口，说不定养只狗，我还挺喜欢小狗的，忠诚，可爱。”闻逐华自然地靠着树干，他双手放在身前交握，稳稳地靠在树上。
“不是这种，是指糊口之外，你最想去做的事情，”连潮升双手撑胸，憧憬道：“等到回国之后我想先去考个研究生，然后再去找一个人……”
见闻逐华没什么动静，连潮升探头道：“睡了？”
“没有。我和你差不多，也是要找一个人。”闻逐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连潮升敏锐感觉到了他的停顿，他想了会道：“是谁？”
“我妈。”闻逐华道。
连潮升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去继续这个话题，只因为这明显是闻逐华的过去，闻逐华如果不想主动讲，那么他也没法去问出些什么来。
“打仗的时候我和我妈走散了，我快饿死的时候是师父救了我，之后一直有在找我妈的消息，但是都不明确。不过我不会放弃的，至少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闻逐华却主动说了，连潮升凑过去，摸摸他的头安慰，闻逐华没有推开，只是道：“还是要先活下来。”
“你说的对，我要是死了可能也会很遗憾，”连潮升仿佛陷入了回忆：“不过说起来，我小时候有一次差点就去见老天了，幸好有个人帮我挡了一刀，我和你说的要找的人就是他。”
“哦，是吗？那后来怎么样了？”夜风吹来，闻逐华拉拉自己的衣服，连潮升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后来我爸让我转学了，而且第二天也不让我去学校，我当时没有再见到他人，打他家的电话也没有人接。我爸带我去了北边很远的城市，直到我考上大学了才回去过一次。”
“嗯，有找到他吗？他叫什么名字？”闻逐华漫不经心道。
“没有，当时的事情闹得很大，但是没有人敢再去说，他家搬走了，我问了好多以前的同学和他们的邻居，都不知道他们举家搬去哪里了，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消息……”连潮升难得地愁眉苦脸道：“他年纪比我大些，叫闻歌，唱歌的歌，所以他都让我叫他闻哥。”
夜风起，很长的一阵沉默之后，闻逐华终于道：“嗯，太可惜了。”
“对了，你也姓闻，你们姓闻的人都是慢条斯理的样子，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连潮升发现新大陆般称赞道：“一直都是这么叫你，你的大名是什么？”
“闻逐华。”闻逐华淡淡道。
“还挺好听的，”连潮升把双手背在脑后，他想了会，对着月亮道：“此时相见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你家人给你起名字的时候肯定寄托了很多。”
“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当时镇子里要来缴人头税，师父问我，我就随便起了个。”
“这样……”连潮升被打断了一下磕磕巴巴的，又道：“你母亲叫什么，有什么特征吗？到时候我可以再问问北邦那边的人。”
“陈艳红，艳丽的艳，红色的红，近一米七的个子，长黑发，喜欢笑，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嘴角的位置有颗小痣……”闻逐华想了想，陈述道，过了许久，又道：“谢谢你愿意陪我聊这些，感觉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
“就算可能性很小，也要去试试，不然之后一定会后悔的。”连潮升想了会道，闻逐华点点头：“你说的对，有时候我太固执了，就会钻牛角尖里去，这样不好。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连潮升答应了，二人一时无话，闻逐华入睡非常快，也因为赶路劳累，他还发出轻微的鼾声，连潮升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因为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陈艳红……很熟悉的名字，这种名字实在太过常见了，就像是张伟之于男性一般普遍，连潮升眯着眼睛想了会，不知不觉迷糊了。
连潮升穿着便服，他几乎已经不复初中时候的青涩样子，长得高大阳光，T恤衫下有着青年不明显的肌肉，头发剃得很短，还抓了些发蜡，安静地站在门口按响门铃。
“谁呀？”门内传来响声，紧接着的是啪啪拖鞋踩在地上的声音，门开了一般，是个穿着围裙的阿姨，警惕地看着连潮升，见是个面善的年轻人方道：“有什么事？”
“姐姐你好，我想问问隔壁这家人的事情，”连潮升笑着问道：“我和他们儿子是好朋友，但是一直联系不上他，就来他家找了。”
“哎呦，你是说陈艳红那家吧？”阿姨把门打开，一下就八卦起来，她把手里的锅铲子一放，道：“你可能不知道，他们一家早就搬走了，听说当时她儿子……”阿姨顿了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把人家小孩用刀刺了个大口子！当时闹得很大的嘞……”
“是嘛……”连潮升一下有些眩晕，他想了想又问道：“那姐姐还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之后他们还有没有回来过？”
“没有的嘞，就没见过，倒是看房子的人来了好几拨，烦死了！”阿姨扒拉着嘴，忽然闻到了什么，“哎呀我的排骨！”她马上冲回了厨房，连潮升站了会，终于走了。
陈艳红那家的小孩……闻家……连潮升一下脑子就炸了，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心跳速度实在很快，旁边的闻逐华仍然在睡，不远处的树枝上，一只枭正在歪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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