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地牢。

乌芽孤零零蜷在角落,身上盖着堆几分潮软的干草——这是她刚刚冷得不行从地上扒拉来的。

“嗬嗬。”旁边那位死鱼样的前辈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气音,她一字一顿道,“乌……芽……”

呦,还是个老熟人。在这地牢里,乌芽隐隐有了猜测。

借着月光,她眯着眼凑上前去辨认,只见那人仰着血痕斑驳的脸,目露狂乱异光——是王妈妈。

王妈妈长喘口气,颇有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感,阴森森道:“你也……有今天啊……死丫头!”

满腔的恨意今日终于得以发泄,她尖利的怒吼在空旷的地牢回荡,五指死死张开仿若鸭蹼,长而锐的指甲闪过寒光,残破的身躯蛆一般向前拖行,眼底是坚定而恶毒的恨意。

“我要……挠烂你的脸!”

她拼尽力气往前一扑,铁栏发出纷乱的声响惊动外头的守卫。

“干嘛呢干嘛呢!安分点!”

守卫看了看神色癫狂状若疯魔的王妈妈,又看了看一旁神色淡淡的乌芽,果断地打开了王妈妈的牢房,一抬胳膊远远提溜走了。

忽然想起镇子猪肉摊前挂着的死猪,乌芽发出几声轻笑,音儿不大,只是地牢太过寂静显得几分突兀。

“死丫头、死丫头——!”

王妈妈打了一激灵,蹬着两只脚,再次叫嚷开来。

“安静!安静!”

守卫死死抓住她的手将她按倒在地,良久,地牢才重新恢复平静。

王妈妈狰狞的面孔、愤怒的吼叫,以及浓烈的恨意并没有在乌芽心里掀起波澜,比起这些,她更想知道明天的午餐能不能多个馒头,守卫可不可以丢块破布给她取暖诸如此类。

乌芽打了个哈欠,搓搓手臂,偏头挨着冰冷冷的墙壁迷迷瞪瞪睡去。

……

“乌芽姐姐、乌芽姐姐。”

“……嗯?”

乌芽应声半睁开眼,何盈水凑近她担忧的脸。

“姐姐,我给你带了些吃食和一条毯子,还有缺什么便与我说我下回给你带。”

她从食盒里一盘接一盘地端出饭菜,不过少顷香味飘满了整间牢房,勾得乌芽的肚子咕噜噜直响。

端起碗白米饭,乌芽不管不顾地先扒拉了满嘴才后知后觉塞了几片菜叶子进嘴添添味,饿相怜人。

何盈水满怀心疼,把碗向她推了推:“姐姐受苦了,不够的话我明儿多带些。——他们怎么回事?是不是克扣了你的份例!否则怎么饿成这样?!”

克扣倒不至于,就那点干馒头几颗咸菜的,谁稀罕?恐怕是定西王怒火未消,存了心要磋磨磋磨她。

总归是她不好,是她害了人。

“文玉他还好么?”

“……”何盈水面沉如水,“尚在昏迷,医馆里有名的医师都在他宅子里,我百般打听只说情况难辨,别的皆是缄口不言。”

乌芽顿时食难下咽。

“是我一时犯浑叫他身陷险境,是我太过自信,若是……若是……”

何盈水捂住她的嘴,道:“管姐姐什么事?他自己不乐意喝谁还能逼他喝不成?明明是他自己偏要以身试险,反倒害你横遭此劫!我看是他犯浑!”

乌芽摇摇头,没再说话。

何盈水蹙眉看了她一会,知晓这会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除非常怀能安然无恙地醒来。

叹息着将地上的碗筷拾掇好,何盈水低声道:“姐姐切莫照顾好自己,有人为难便与我说。”

她犯了错,已是害了文玉,怎么好再连累盈水。

乌芽说:“你和我关系密切,恐被我牵连受王爷为难。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才是,也别总来看我,保全自身要紧。”

“谁敢给我脸色看?”何盈水抬起俏丽的脑袋,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官家千金的矜贵做派,“我看他们谁敢!姐姐别担心我,我身份贵重王爷不会与我为难,我定会尽力保全姐姐!”

乌芽拥住何盈水,心里感激也忽然明白为何人人都追寻钱权。

有了这两样,人生在世确实有底气不少。

门外传来稀里哗啦的落锁声,乌芽盖着何盈水送来的毯子窝在角落重新酝酿起睡意。

“刚才是雪雀吧?”

这地牢本就丁点大,王妈妈再关也远不到哪去,待何盈水离开幽幽出声。

乌芽不欲与她多言,敷衍道:“嗯。”

“呵呵,真是云泥之别。”王妈妈语含嘲讽,意图激起乌芽的不平,“你瞧,她这一身绫罗,可你呢?灰布粗衣地缩在这儿,像只老鼠!乌芽,要我说你就不该救她,她今儿来瞧你心里指不定存了幸灾乐祸的意思呢。”

乌芽眼皮也懒得抬,“说完了?说完了就睡吧。”

“你不嫉妒?你不羡慕?你看她做派!”

“嫉妒什么?羡慕什么?人各有命,况且我乌芽的命也不算差。若是天天嫉妒那我还活不活?怕是当皇帝才好哩。”

乌芽翻了个身,“你不睡我睡了。”

呼吸渐平,四下只有朦胧的蝉鸣。

王妈妈自语道:“这丫头……”

“那丫头……”

定西王揉了揉太阳穴,头疼至极。

“何小姐回来之后有没有闹什么?”

侍卫道:“没有,只不过何小姐说若是再敢克扣乌芽姑娘的饭食她便不会轻饶。”

定西王挥挥手:“你明儿嘱咐好,乌芽的饭菜做好些。”

“是!”

侍卫领了命极有眼色地退下,合上书房门留定西王一个清净。

定西王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是一时气急,克扣了点乌芽的饭食,不过也就一两咸菜一个馒头,意思是要她长长记性,哪里想惹得何盈水这祖宗亲自下狱去探视。

一个乡野村女,一个要城太守之女,本以为不过萍水相逢缘分浅薄,如今看来倒是几分深厚。

这千金小姐哪知道牢狱极苦,看着饭菜寒碜便以为是他因着常怀有意刁难。

定西王从堆积的公务竹简中抽出一封信——这是在常怀枕边找到的,正与他未寄出的家书放在一起显然重要。

上面只有寥寥一句话:

“若不幸遭逢意外,皆我之过,是我强迫乌芽,切莫怪她,留她安然。”

只凭这封信,无论常怀活与不活,乌芽都能保全一条性命——他早有预料也做了准备。

常怀心细如发,如此过不了几日乌芽便能出来,纵使端王府知晓也奈何不得。

翌日。

守卫推开门,将两个馒头一碟子咸菜外加两片牛肉放到乌芽门口,见她还睡着,喊道:“起来,吃饭。”

语气仍是有些生硬,较之昨日却是好了不少。

午间日光透过栏杆照进地牢,照在脸上,乌芽只觉得半热半冷。她的眼睛还没睁开鼻尖先动了动,嗅到股淡淡的肉腥味,惊讶睁眼。

“你倒是命好,昨晚得了王爷亲口吩咐亏待不得,今儿连肉都吃上了。”

王爷吩咐?稀了奇了——

乌芽忽然顿住,等等,王爷吩咐!

难道?!

乌芽扑上前喊住那两个守卫,问:“文玉是不是醒了!”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文玉?文玉是谁?”

“就是……就是世子!”

那位端王世子?!两人闻之色变,压低声音道:“世子的事情我们怎么能知道?你低声些,明目张胆打听这些个贵人的事情是要害死谁?!”

语罢,你扯我我拉你地匆忙离去,不敢回头。

乌芽看着他们的背影抿了抿唇,她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能打听了,她只是想知道文玉还好不好,为何他们皆是噤若寒蝉。

“我倒是小瞧你,居然还勾搭上了那位。怎么着,这次入狱也是因着那位吧?”角落的王妈妈兀自冒了声。

“关你什么事?”乌芽这会儿烦得很,语气里都带了火气,直挺挺冲王妈妈去。

王妈妈反哈哈大笑起来,“不仅关我的事,也关你和那位贵人的事。——想不想知道飞蚁疫病从何而来?”

这倒意外,乌芽挑了挑眉熄了心神。关于疫病从何而来其实她不大在乎,她只是想帮娘亲完成遗愿而已;不过文玉一定想知道。

乌芽平静道:“从何而来?有什么条件?”

“你这丫头倒是会装,待你出去你可知这消息能给你带来什么?”

王妈妈趴在地上,话完仔仔细细去辨认乌芽的表情,很可惜没有她想要的。

乌芽依旧冷静,“那你为何不自己说去。”

王妈妈轻哼一声,“我这罪名够我死千儿八百次了,说与不说一个死字也无甚差别。倒是你,饭菜不错啊连肉都弄上了,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那贵人怕是自身难保了还念着你呢!”

不愧是常在河边走的人,如今湿鞋狼狈也不改机敏,什么都能猜着。

“你要什么?”乌芽又问。

“我要你帮我把长工巷那几个言而无信的杂种弄死!”

乌芽一哂:“昨儿还要我死呢,今天便要别人死了。”

不知怎么,王妈妈如今平和不少,昨日不过声笑便疯疯癫癫,今儿被乌芽明晃晃刺一嘴也不恼,哼笑道:

“我自是恨你,却更恨他们,今朝失手除了你无人可求。只一句,帮还是不帮?”

“帮。”

“乌芽!”

牢门被打开,天光大亮。

“王爷有令,赦你无罪——!”

“你答应我的。”

王妈妈扒住铁栏,在昏暗处阴鸷盯着她。

乌芽停下脚步,偏头看去,颔首:“自然。”

牢门再次合上,王妈妈瘫倒在地,顿感荒诞,放声笑了出来。

多可笑啊,她竟找了一个恨之入骨的人去杀另外恨之入骨的人!

王妈妈磨了磨牙,既然他们弃她于不顾,那么也别怪她无情!

若是有幸两败俱伤,那她黄泉之下也不孤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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