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斯在安静的烛火中看着艾达。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说得没错，艾达。对图托姆帝国的了解越多，就越是不幸。”
艾达看着罗伊斯丝绸质地的睡裤。丝绸的质地大片地反射着烛火的光，看起来甚至流光溢彩，像是阳光下的深不见底的湖面。
她对罗伊斯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而去说另外的、更具体的事情：“那明天他们会同意为西赛德小镇援助粮食吗？”
“奈博小镇的镇长，他的家族是当地最普通的平民家族，他的父亲和母亲在他当上镇长之前，一直都从事农业为生。八年以前，埃德加大天使曾经为了安抚受灾的奈博小镇，去到那里。”
罗伊斯半阖着眼睛，看起来疲惫而漫不经心，他继续说：“应该是这一次的到访让他有机会认识了埃德加大天使，我并不知道他怎样得到了埃德加的赏识。但是在这之后，埃德加就推荐了他成为奈博小镇的官员，他也很快成为了镇长。”
艾达对他的经历消化了片刻：“所以说，对于王族的命令，他不一定会执行得有多么好；但如果是羽翼人的意愿，他一定会尽力去做到。对吗？”
“是的，比起王族，他一定会满足推荐他的，埃德加的意愿。”罗伊斯不再用手支撑着头，他在椅子上换了一个姿势。
艾达发出一声拖长了的“嗯”作为回应。
埃德加大天使。她对这个羽翼人可不怎么有好感。
这个人有着深刻而锋利的长相。他皮肤白皙，脸颊瘦削，颧骨高耸，一层皮肤仅仅地覆盖在他的头骨上，看起来在皮肤和骨头之前没有任何其他的组织，无论是脂肪或者肌肉。而他也几乎不会有表情。
艾达双手撑在身侧，身体微微前倾，问：“埃德加的意愿……他会愿意奈博小镇援助这里吗？”
罗伊斯微微耸了耸肩：“如果这会阻碍他建造祭祀塔的话，那么答案是不会；相反，如果这能让建造祭祀塔这件事顺利推进的话，那么我想他愿意。”
“啊，”艾达轻轻叹了一声，“所以你在协同会议的时候会说，如果西赛德小镇的事务能够顺利解决，如果图托姆帝国的子民能够平安度过这一次的灾难，那么他们也会感激神明与神明的使者……”
罗伊斯没有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半垂的眼眸看向了艾达。说不清楚，室内的烛火究竟是为的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纱，还是解开了黑暗的纱。他的蓝眼睛在这时候看起来深邃而神秘温柔。
艾达忽然间止住了话语。
在和罗伊斯的视线接触了几秒钟之后，她移开了视线。看到了罗伊斯在他的黑色睡裤旁的白皙手指。
“艾达，”罗伊斯轻轻地叫了一声，声音柔和。
艾达本能地抬起眼睛，看到他的眼睛中是无边的、纯净的天空。忽然地，这片天空中出现了一点光亮，就像一群小鸟飞过天空。
伴随着罗伊斯眼睛中闪动的光亮，他说：“你的脸上沾了东西。”
艾达摸上自己的脸颊：“什么东西？”
这时候她想要找到镜子，看到自己的脸。
可是休息室里好像没有镜子。
她两只手都摸上了脸庞，却什么都没有摸到，只是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热。
这时候罗伊斯也抬起手，将手伸了过来。
他的手覆上了艾达的手。
艾达原本还在摸索的手顿时停了下来，不敢再动。
他的手指找到了裸露的面庞的皮肤，没有被艾达的双手所触及的皮肤。在艾达面颊靠近耳根的地方，罗伊斯的手指轻轻触上。
艾达感到自己的心脏直跳，而她根本搞不清楚罗伊斯要干什么。
是耳朵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几乎是僵硬地坐在床上。
罗伊斯的手指就停在艾达的耳前的皮肤上。
就这样，谁都没有动作，只有他们的血液在流动、心脏在跳动。而艾达连呼吸都忘记了。
片刻，罗伊斯终于揭示了答案。
“你的脸上沾了红色。”罗伊斯说。
随即，罗伊斯便撤了手。
艾达脸上的温度却无法下降。这句话让艾达的脸上沾上了更多红色。
她知道她被罗伊斯耍了。
可是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抗议，只能抬起眼睛，带着责备瞪了罗伊斯一眼。
瞬间，罗伊斯的眼中也流露出笑意，一种狡黠统治了他的眼神。
和多年前一样。一模一样。
什么啊。艾达心里想。你刚才的眼神，那么温柔缱绻，原来都是骗人的。
骗子。
艾达在心里暗骂了罗伊斯一句。
可最后还是跟着罗伊斯一起在眼睛里笑了。
从他第一次没有收到邀请，但还是敲响了艾达房间的门开始，他已经慢慢地熟悉起了这件事：在睡前和艾达随便聊几句，看到她一次。
虽然帝国中的事情让他很感到厌恶，但他觉得自己的心中长出了新的东西，这种新的东西和过往的仇恨不同。
在艾达的母亲，卡恩德太太的热情下，他和艾达还是进了她的房间。她表现得尴尬而且慌张，在她房间的门前，她迟疑着没有开门。
其实他想说，如果她不愿意的话，他们可以去其他地方谈。可是那个时候她低着头、红着脸，欲言又止，他想看看她会怎么做，所以他在她面前，什么都没有说。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很快，艾达抬起头，对他说，可是没有直视他。她说，她先去整理一下房间，不会很久。还没有等他回答，她就钻进了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罗伊斯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果然很快，还没有等她刚才的样子从他脑海中消散，她就从房间里出来，告诉他可以进去了。
她的房间很简单，她的书占了房间的很大地方，除此之外，似乎只有生活必需品。
她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她就坐在了床沿。
罗伊斯想起，她曾经说过的，她过去的生活。那里叫做无翼之居，她说那里他们连最基本的食物都无法吃饱，她是一个被她父母藏起来的孩子，所以她的所有食物都是从她父母的食物中挪出来的。
他想到，她看起来还是只有必需的物品。其实她长得好看，其实她也适合宝石和黄金的饰品。
而艾达好像只是想匆忙地进入话题。她不等他的感慨，不等他从想法过渡到情绪，她直接对他说：“罗伊斯，我想明白了。”
之后他听到了他想听的话。
她说她会成为图托姆帝国的官员。她说，她既想拯救无翼之居的人们，也希望他能够脱掉翅膀，脱掉圣天使的身份。她说，她希望他能够快乐。
她在第二次见他的时候，那时候，他在孤儿院给她赐福，而她也馈赠了她的祝福。她祝他快乐。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些悄然生长的东西就真实地存活下来了。
他感受到，艾达给了他一个承诺。他相信了这个承诺。
在之后的几天，他很想看见她。
艾达进入大学之后的一个夜晚，他不请自来地敲响了艾达房间的门。
那天夜晚，季节进入了深秋。
在壁炉燃烧的温暖里，他听到窗外树叶摇晃的声音，他拿出了怀表看一眼时间。忽然就想起了恶魔来袭时，他和艾达依靠着怀表中的绿色磷光粉末，离开了粮食店铺的地下仓库。
他早已经了解了她住在大学中的哪个房间。那个代表她房间的数字一直在提醒着他。
罗伊斯在他的摇椅上思考着，等看见了她，他将会用什么话题作为幕布，遮盖起他想看见她的情绪。
很快，他披上了羊毛斗篷，进入了冷风里。
他若无其事地和她谈论起学业。
之后的每一次，他都若无其事地谈论一些东西。他们谈论图托姆帝国、谈论恶魔、谈论无翼之居和他们的过去。之后他们又谈论羽翼人、谈论所有奢华背后所隐藏的邪恶、谈论可以谈论的一切。
之后，在艾达进入大学学习一年之后，他们商量之后决定暂停艾达的学业。在罗伊斯的推荐下，艾达进入图托姆帝国中心，成为了一名见习官员。
艾达做事很努力，而且了图托姆帝国，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恶魔语。而罗伊斯也提出了他需要艾达这个助手。
她在半年之后就得到了参与协同会议的资格。
罗伊斯想过，艾达已经学习了法律的基本知识，她也拥有了一名图托姆官员所需要的几乎所有知识，她或许已经没有必要再回到大学继续学习了。
他想过，这对她来说也并不是坏事。她说过要帮他，她一直想的也是拯救无翼之居的人们，那么与其进入大学研修，不如就在帝国中央尽快成为一名高级官员。
可是……
罗伊斯犹豫了。
这样的日子，每天作为圣天使兼第二王子去处理帝国的各项事务，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他喜欢的，甚至是他厌恶的。
可是，他却并没有那么迫切地希望这样的日子结束。相反，他甚至有点害怕会有什么终结这样的日子。
就像他还小的时候，他在宫殿里忍受刚刚移植翅膀的疼痛，忍受排异药物带来的副作用。那时候他的日子比现在要难捱得多，可是他仍然害怕有人打开他房间的门。
或许是因为开门意味着改变。没有人知道之后是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