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一下，竭力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和迷茫，把她准备好的一段说辞说完：“而且即使他们来到了帝国，他们也不会选择安雅奶奶这样的人。因为安雅奶奶这样的老妇人，她的血液对恶魔来说既不美味，也不丰沛。况且她早就已经没有生育能力，没有办法在无翼之居繁衍后代。”
“他们花费很大力气，制服她的反抗，将她带回无翼之居，并不是一件值得的事。”艾达说完，等待罗伊斯的反应。
“所以，艾达，你仍然反对将安雅奶奶作为祭品，对吗？”
艾达思考一瞬，很快回答：“是的。而且你怎么能让恶魔抓走安雅奶奶呢？”
罗伊斯没有回答。
他闭上眼睛，笑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笑容呢？
绝望，释然，讽刺。
在艾达不解于罗伊斯的笑容时，罗伊斯又重新睁开了眼睛，所有的情绪消失了干净，只剩下严肃和冷冽。
“艾达，让我告诉你答案。”他说。他说得缓慢而平稳。
可是艾达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就在刚才，她说到“如果恶魔食物充足，他们将很长一段时间不来帝国”，在那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而现在，她预感，罗伊斯的答案似乎要验证她的疑惑。
艾达忘记了呼吸。
她听到罗伊斯的声音，是一个问句：“艾达，你知道恶魔什么时候食物会短缺吗？”
艾达没有说话。
罗伊斯说：“如果他们，或者说你们，遭遇了火灾，如果他们种植的粮食在收获的季节被一把火烧了干净。”
艾达的耳边开始嗡鸣，让她的脑海中充满嗡鸣声。不知道是因为血液全部涌向了四肢，还是血液从四肢抽离，她四肢发麻，手开始颤抖。
她的爸爸安德斯因为食物短缺、因为被吸血过度而死去。她的爸爸艾芙琳现在不知道是否还活着。她因此和她的爸爸妈妈分离。她的妈妈和谭妮思的妈妈为了让她们逃出无翼之居而打得头破血流。无翼之居的所有人为了他们的逃离一起出演了一场戏码，艾达不知道他们将会面临怎样的惩罚。
而这一切都起源与一场火灾。
如果这场火灾是一次意外，一次不慎的事故，一次天意。那么她不能责怪，也不能憎恨任何人。
可是当这场火灾从罗伊斯的口中，在这样场景下说出来，所有一切的意味都变了。过去的一切好像全部褪去了颜色，改变了它们本来的面目，有了新的解释。
这样的解释实在太残忍，也太让人不甘。
艾达的眼中已经充满泪水，她双眼通红，抬起头瞪视着罗伊斯。
“你是不是人？”她挤出了声音。声音沙哑。
罗伊斯愣了一下，他垂下眼眸，似乎是思考，似乎在思考艾达的问题，在思考他是不是人。
最终，他重新看向艾达，回到不为所动的样子。
他继续语气平静地说：“艾达，我并没有参与这件事，我只是知道这件事，并且‘放任’它发生了。”
艾达的眼泪落下来。
他强调了“放任”，是因为想说“放任”是并没有任何责任的吗？
她不知道。
她只是继续瞪视着罗伊斯。不说话。
罗伊斯说：“如果你希望知道是谁造成了这件事。我可以告诉你，是羽翼人。他们在无翼之居的麦田中放了火，让你们几近成熟的麦子毁于一旦。”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希望能够建造更多瞭望塔和祭祀塔，他们也需要体现他们拥有预言的能力。”
仅此而已？
艾达在心里问道。仅仅是这些理由，就烧完了无翼之居的麦子？就让她的爸爸、让整个无翼之居的人们缺少食物而死去？
“我以后，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他们无法建造祭祀塔的！”艾达恨恨地说。
“抱歉，艾达，我会支持他们建造祭祀塔。这件事已经决定了。”
艾达闭上眼睛，她抬手抹掉流下来的眼泪。
罗伊斯为了隔壁奈博镇的资金援助，他写信给了埃德加大天使，信件已经写好。
艾达吸了一下鼻子，希望能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问：“为什么你现在告诉我真相？”
“……”罗伊斯反而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安雅奶奶作为祭品吗？”
艾达不想说话。
罗伊斯也根本没有期待她的回答。他继续说：“艾达，你说会站在我的身边。可是你爱着太多人。你的妈妈，你无翼之居的族人，你的朋友，是叫谭妮思吧。即使是无意中认识的人，镇长，安雅奶奶，你总是那么轻易地爱着别人。”
艾达忍不住，抽泣起来。
罗伊斯看着艾达耸动的肩膀和紧闭的眼睛，他没有安慰，说：“你和我太不同。我承认，安雅奶奶并不是必须的。但我需要你在我和安雅奶奶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我试图用我的痛苦打动你。”
“但我失败了。”罗伊斯说。
当罗伊斯说他的痛苦、他黑暗的祈愿，那个时候，艾达认为自己是一个失败者。而现在，罗伊斯说他失败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得到想要的？为什么他们都是失败的？
艾达在哭，罗伊斯在诉说。
“你不再有继续在帝国中央的理由。所以是时候告诉你了。”他说，“那么你会怎么做，艾达？”
“……”
她能怎么做呢？
她确实已经没有继续在帝国中央的理由了。帝国中央的膜翼人给可怜的无翼之居的毫无怜悯，而且毫不在意地增加他们的痛苦。罗伊斯，她原本打算永远站在他身边，告诉了她过去的真实情况，告诉了他对此漠然与放任。
罗伊斯很有耐心，他没有说话，这一次是真的在等待艾达的回答。
沉默之后，艾达擦掉了眼泪，说：“膜翼人生孩子的方式和我们不一样，对不对？”
罗伊斯轻轻挑起了眉毛，有点惊讶，他问：“你猜得没错，艾达。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和农场主交谈的过程中，他提起了蛋鸡的饲料。”艾达的情绪开始平静下来，她让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不要继续这么软弱。
她继续说：“我曾经无意中看到过怀孕女王的食谱，其中的营养要求居然和蛋鸡饲料有一些相同之处。”
当时她去参加协同会议的时候，一名女侍撞上了她，掉落了女王新的食谱。那时候她就觉得这张食谱有些奇怪，和克莱尔怀孕时候的吃的东西好像区别挺大。当她拾起食谱，看到内容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直到今天，她才突然想明白了。
羽翼人拥有着翅膀，其实仔细去想，不是应该更加接近鸟类吗？为什么在人们的心中家鸡是肮脏的，鸟类是低等的，而羽翼人则被描述成了天使，是更加接近神明的存在？
“你很敏锐，艾达。”罗伊斯说。
艾达摇摇头，说：“罗伊斯，我和你说过吗？我在来到图托姆帝国之前，从我妈妈那里听到的最后一个故事是叫《天使的圣洁羽毛》。可是我今天才发现，天使的羽毛看起来洁白无瑕，但事实上却这样肮脏，充满了鲜血与谎言。它为看到它的人们带去了不幸。在博德小镇，你们出现了，于是恶魔也出现了，有人被带去了无翼之居。”
艾达嘲讽地笑了一下：“那之后，我有时候会梦到我们隔着冰石窗户看到的景象，被恶魔抓走的男人和女人。”
罗伊斯没有说话。
艾达伸手轻轻抹去了自己脸上半干的眼泪：“我们来到了这里，安雅奶奶就被考虑要当成祭品，引发人们对于恶魔的愤怒。”
罗伊斯半垂着眼眸，仍然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确实不能继续在帝国中央了。罗伊斯，我也不能在做你的副手了。”艾达说，“或许我也不会再回到大学了。”
“艾达，”罗伊斯终于开口，“如果你希望回到大学念书，你完全可以回去。”
“……”
罗伊斯解释了一句：“大学其实并不知道帝国中央的秘密，他们愿意欢迎你这样的人，你这样渴望知识的人。”
“我不知道。”艾达说。
“……”罗伊斯说道，“你不需要着急地得到答案，你可以考虑。”
“但我不会再为帝国做什么事情了。”
“那么无翼之居的你的族人呢？你想怎样拯救他们？”
艾达想起了在“大树下”孤儿院里，罗伊斯来为他们赐福的那一次，她曾经对罗伊斯许愿说：“天使，请赐给我智慧和力量，让我能从恶魔手中拯救他们。”
她觉得自己现在既没有智慧，也没有力量，无法再从恶魔手中拯救他们。
那时候，她也祝愿罗伊斯能够快乐。
无论是什么，她都没有实现。
面对罗伊斯的问题，艾达艰难地说：“我会再考虑的。”
过了一会，罗伊斯说：“艾达，你确实不适合继续在帝国中央了，也不适合成为帝国中央的官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