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艾达早就这样认为，她不适合成为帝国中央的官员。
她成为帝国中央官员仅仅半年多点，但她已经感受到了厌恶。
无论是协同会议中争论那些永远不会有答案，而只会有结果的问题，还是在和罗伊斯一次次的外出任务中遇到的事情，她都觉得这些让她感到厌烦。
只是离开帝国中央之后，她还可以去哪里呢？
回到她的母亲卡恩德家里吗？她失去了帝国官员的身份，失去了罗伊斯的关注，失去了光明的未来，失去了让卡恩德一家重新恢复荣耀的可能。
卡恩德家里是回不去了。她要回去大学吗？
而且她对羽翼人厌恶至极，她要告诉图托姆帝国的人，羽翼人并不是圣洁的天使，他们是吸食人血的鸟类。
艾达不会这样快地得到关于她未来的答案。
但是她这件事是她想要做的：“我想要告诉图托姆帝国的人们，羽翼人是卵生的。”
“没有意义，艾达，这只会让你自己陷入危险中。”
“……”艾达说，“如果，如果人们不再相信天使，那会不会……”
会不会王族就能让罗伊斯卸下翅膀？
她知道，当罗伊斯告诉她，他“放任”羽翼人烧去了无翼之居之后，他们已经不可能在维持之前的关系。
因为他提出要用安雅奶奶来作为祭品达到他的目的，这样的做法与羽翼人对她的族人们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不同。
她不可能会接受这样的罗伊斯。她必须要离开，即使她不知道她能够去哪里。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指责他，他失去了他的母亲，他的父亲把他推入痛苦的深渊，他认为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
所以，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接受这样的罗伊斯，但她还是希望罗伊斯能够卸下翅膀，希望罗伊斯能够快乐。
“不可能的，艾达。”罗伊斯说得果断，“王族不可能张放弃他们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圣天使，而羽翼人和王族之间的关系也已经形成，他们不会让这段关系轻易结束从而引起变动。”
罗伊斯顿了一下，继续说：“更重要的是，艾达，他们不会让你说出羽翼人的真相，你一个人是无法对王族产生任何影响的。王族在你发出声音之前，就可以轻松夺取你的声音、你的生命，你知道的，帝国中央杀死一个人，和杀死一只昆虫没有区别。”
“那你就让我继续作为中央官员，这样我就会有机会让大家知道这件事。”艾达说。
罗伊斯摇摇头：“艾达，你难道不重视自己的生命吗？”
艾达反问：“罗伊斯，你为什么不重视你的生命呢？”
罗伊斯愣了一下，随后说：“因为我和你不同，我不像你爱着这个世界，爱着那么多人。我不会期盼见到无翼之居的族人。”
“……我不再是地帝国官员，那我怎么还能有机会见到无翼之居的我的族人？”
罗伊斯很快回答：“会有机会的，我答应你。你回到大学继续学习，那里会欢迎你的。某一天，你能见到无翼之居的你的族人。”
艾达看着罗伊斯，她觉得自己看不懂罗伊斯。
罗伊斯告诉她，她爱的人太多了。在罗伊斯和安雅奶奶之间，她想她会选罗伊斯的。可是罗伊斯给出的选项太不平等了，他心里的痛快和安雅奶奶的生命。在这两个选项之间，她没有办法选择罗伊斯的痛快。
于是他认为她没有理由继续待在帝国中央了。
可是，他说她会再有机会见到她无翼之居的族人。
他会帮她吗？
艾达想起了无翼之居中曾经帮过她的人们。
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天被带去医疗室做血液检查，她想起来自己红色的血液在冰石上被铺开。
艾达说：“我不想再回到大学了，我不想再去学习文学与修辞，去学习图托姆帝国的法律了。”
“……”罗伊斯思考片刻，然后说道，“那很遗憾，艾达。如果真的这样，安雅奶奶将会成为你口中的‘祭品’。”
“什么意思？安雅奶奶和我是否回去大学有关系吗？”
罗伊斯回答：“是的，艾达。如果你愿意回到大学去，那么作为交换，安雅奶奶将不会成为‘祭品’。”
“为什么？告诉我理由，你为什么需要我回到大学去？”
他只是知道艾达不快乐。
从艾达成为帝国中央官员的第三天，他就知道艾达不适合这里。
那时候艾达听到了其他人对她的议论。罗伊斯也听到了，但他没有看到艾达表现出任何不同寻常。
罗伊斯想把她放到自己身边。她跟着他外出进行任务，处理很多工作直到半夜。这些罗伊斯都看到了。
而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她的辛苦，还有她的不认同。
她知道帝国的肮脏和黑暗。在跟着他外出的时候、在进行协同会议的时候，她更加切实地感受到了这些东西。
罗伊斯开始想，他不应该把关于他的那些事情告诉艾达，而他告诉艾达，却又没有将所有事情告诉艾达。他希望艾达能在自己身边，可是她越来越疲惫，眼睛了的光亮正在逐渐消失。而他想要的越来越多，他讨厌艾达爱其他任何人超过爱他，或许在以后的某一天，他不能忍受艾达爱她的妈妈、爱她无翼之居的族人。
她问他，为什么需要她回到大学里去。
因为他知道，艾达喜欢书籍，一直都擅长文学与修辞。她说过她在小时候仿造的句子——修辞是文法的羽翼。
所以，他需要艾达回到大学。
“因为这关乎安雅奶奶是否会成为‘祭品’。”罗伊斯说，“不要再去探求关于羽翼人的秘密，不要再试图威胁王族，或者和王族产生任何联系。”
罗伊斯以警告的语气说：“艾达，这是交换条件。如果你同意，那么我也可以向你承诺，在近期，安雅奶奶会平安无事。”
“罗伊斯，你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需要回到大学去？”艾达追问。
“这不重要，你并不需要知道。”
“我需要。”艾达说，“你需要我做什么？你又希望我在毕业之后为你做什么？”
“……”
面对艾达的眼睛，罗伊斯似乎放弃了一些什么，他说：“艾达，我需要你不再参与和我有关的事情，不再参与和王族、羽翼人有关的事情。你只需要去大学里学习你擅长的文学与修辞，在图托姆帝国安全地过完这一生……如果你妈妈，你说她叫艾芙琳，对吗？如果她还活着，帝国会想办法让她离开无翼之居，你们或许以后会有机会一起生活。”
艾达愣了一下。她之前只是在疑惑、在猜测，却没有这样的信心，也不敢相信，罗伊斯竟然会这样为她考虑。竟然在让她离开帝国中央之后，他还会想要让她妈妈离开无翼之居。
现在，她终于后知后觉地触摸到了罗伊斯的真心。
可是她能接受吗？
艾达的眼睛开始酸涩，她摇头：“我没有办法，罗伊斯。羽翼人对我们，对无翼之居的人造成了这样的伤害。我不能把这一切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安心地度过快乐的日子。”
罗伊斯的目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重新又变得充满怜悯和悲哀。
在罗伊斯这样的目光中，艾达也觉得非常难过，非常非常难过。她说：“你知道的，无翼之居的人们为了帮我们，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很可能会面对恶魔的惩罚，但他们还是帮我逃出了无翼之居。我不可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还有，罗伊斯，关于你的事情，我也不可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吸了一下鼻子，“我知道我可能最终什么都做不到，可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你不要把安雅奶奶当做筹码，你不会把安雅奶奶当做筹码的。那样的话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不想再学习文学与修辞了。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所以……”艾达有些语无伦次。
她说：“我的爸爸安德斯在他死去之前曾经对我说，他说：‘艾达，不要在夜晚来临时祈盼他人的灯光。点亮自己的火苗。’我竟然现在才想起来……这句话我竟然忘记了很久。”
说完，她抬起眼睛看着罗伊斯。她明明刚刚才说“不要祈盼他人的灯光”，可是看着罗伊斯的眼神中仍然带有哀求。
罗伊斯静静地看着艾达的眼睛。很久。
他说：“好吧，艾达。做你想做的事吧。”
艾达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她轻声说：“谢谢你，罗伊斯。谢谢你。”
罗伊斯从椅子上站起来：“艾达，早点休息。”
艾达抹掉了眼泪，问：“你要走了吗？”
“你不希望我离开吗？”
艾达隐约知道了她要做的事。她知道，他们终于是要分开的。
艾达犹豫了一下：“你……”
很困难，艾达一时没有说出口。
可是现在不说，她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得到了。
她眼睛一闭，鼓足了勇气，轻而快地一口气说完：“你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然后她睁开眼睛，柔软地、心虚地补充了一句：“在离开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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