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无垠和他的第二人格经常聊天,在他刚发现自己的第二人格的时候。
和第二人格比起来,许无垠虽然有时候会钻牛角尖,但他的脾气真的算得上好。他更沉稳,在做一件事情之前一定会先把所有可能的结果都列一遍,然后选出一个他能够承担的最坏的结果,把过程中可能会产生的所有偏差都控制在早就设定好的阈值内。
最终的结果也确实不会偏离太多。
可第二人格不一样。
第二人格和许无垠本身完全相反。
第二人格大胆、爱冒险,却又常常能够在冒险之后得到很漂亮的结果。第二人格也一意孤行,这点和许无垠相似,只不过第二人格从来都是当面反对那些他不赞同的想法,许无垠则是会默默坚持自己的观点直到拿出了一个满意的结果来应对所有质疑。
为了能够和第二人格和平共处,许无垠耗光了在社交这件事上的所有耐心。但不管他怎么哄或者怎么钻牛角尖,他依旧没能让第二人格妥协,所以后来才总是和第二人格争锋相对。
“……我没有强迫你认同我的观点,只是我说过,你这样的性子迟早会出问题。你就是一个天生的冒险家,但是我天生就不喜欢冒险。”许无垠坐得很板正,和镜子里的第二人格完全相反,“我不会在身体里放一颗定时炸-弹。”
镜子里的人笑了,“你在搞笑吗?这个世界上除了精神病哪个傻逼会愿意在自己的身体里放定时炸-弹?你读书读傻了吧?”
许无垠身子微微僵硬,他吵不过许一方。
许一方是第二人格的名字,这不是许无垠起的,是早几年许一方亲口告诉他的。
许一方说,他俩本来就站在对立面,性格是,名字也是。所以这具身体里最后只能有一个实际掌控人,那就是他——许一方。
不是许无垠。
许无垠从没觉得许一方在说玩笑话,因为他看过很多关于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案例,里面多的是第二人格希望第一人格消失的例子,但事实是,主人格不会自主消失也不会轻易消失,可这不代表着第二人格知道这一点。
第二人格和主人格共用同一个身体,如果第二人格为了让主人格消失而做出什么极端的伤害身体的事情,那么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同归于尽。
许无垠不想死。
“看来我们又一次沟通失败了。”许无垠面无表情起身,“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讲道理,以后我不会再跟你说这些了。我会彻底的,把你从我的身体里剥离出去。”
“许无垠!”许一方站起来,用力地拍了一下镜面,“许无垠,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觉得你真正地了解过你自己吗?把我剥离出去?你觉得你真的能做得到吗?!”
许无垠:“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不是不可治愈的癌症。国内也早就有了治愈的案例。”
“是吗?”许一方靠近镜面,试图从镜子里出去,可他做不到,他只能着急地朝着许无垠喊,“真的是这样吗许无垠?你好好想一想,你记得起来你从小到大的重要的事情吗?我说的是所有!每一件事!包括你的高考志愿‘信息安全’!”
“那是你的高考志愿。”许无垠回头,一脸不赞同地看着许一方,“那是你的高考志愿,许一方,不是我的。”
许无垠以为自己很平静,毕竟他说话的时候连咬牙切齿都没有。他只能看到镜子里的许一方,看不见自己,更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睚眦欲裂,面目可憎。
一向占据气势高地的许一方明显愣住了。
气势没有减弱,却显得有点颓唐和无力。
许一方抹了把脸,“是,那是我的高考志愿。所以那一年的信息安全专业课都是我上的。你没上。”
许无垠:“我当然没有!你喜欢信息安全那你就去上!你和我共用一个身体,你和我一样聪明,只不过喜欢的东西不一样,但是我在你身上做了堵住。只要你的成绩足够好,那我就能在第二年成功转专业,所以我从来都没有阻止过你!”
那是我给你挖的一个坑。
那是我要把你从我的身体里剥离出去的第一步。
许无垠在心里把这两句话说完。
他听见了自己带着阴狠的咆哮声。
这次愣住的人变成了他。
他怎么会发出那么可怕的声音?他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情绪?
不应该的。
“许无垠。”许一方的声音拉回了许无垠的思绪。
许无垠抬眼,看见许一方的表情因为生气而扭曲。
“你算计我?!”许一方咬牙切齿,“你可真能忍啊许无垠!”
知道自己被算计之后的怒意几乎冲破镜面。
可许无垠却突然笑了,他甚至还长长地松了口气。
刚才的情绪波动只是他的错觉而已,那是许一方在生气。
许一方是他的第二人格,跟他共用同一个身体,有时候许一方的情绪影响到他也是很正常的事。
一定是他太累了,感觉出了错。虚惊一场而已。
许一方怒不可遏,“你笑什么!许无垠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得意?!看着我这样你很高兴吧?你是不是在沾沾自喜呢,得意你的圈套设计得这么天衣无缝?!我还跟个傻逼似的屁颠颠地往里钻?!”
许无垠压下嘴角的笑意,恢复成之前的面无表情,但眼睛里盛着的雀跃都快溢出来了。
许一方继续咬牙切齿,“你得意个屁——我钻了你的圈套又怎么样?”
“十几年了,”许一方目光阴沉,“你还是没能杀死我。”
许无垠眼底的雀跃碎了。
许一方:“你根本就不想死。你不怕死,但是你觉得为了把我弄死连带着把你自己一起搞死不划算,所以才忍辱负重了那么多年,搞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仪器,试图用物理方法改变我,控制我,压制我,剥离我。”
许无垠不说话。
许一方突然放松下来,懒散地抱着手臂靠在镜面上,“是,我承认,你的这些办法是有点儿用。你也没感觉错,那三个小时我确实醒了,也确实试图控制这具身体。但是那些电极片太碍事了,我没能起来。”
许无垠的呼吸变得有点粗重。
但那不是紧张也不是兴奋,而是彻底地放心。
他的方法是有用的。
他和许一方谈不拢,那就用别的办法。
现在这个办法已经初见成效。
很快,很快他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但我劝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许一方懒懒地看着许无垠,“你是专业的,你应该清楚电击疗法不过是一个不得已的辅助手段而已,吃药、心理干预这些才有可能治本。”
许无垠的脸色沉下来,“我跟你谈过。你不愿听。”
许一方扣了扣耳朵,“我为什么要听?你说的没一句我爱听的我凭什么听?你让我觉得不舒服了我还得对你感恩戴德啊?”
许无垠:“我没有非得让你听我的。我只是提出了我的想法和建议,可你……”
“可我没接受你的建议,对吧?”许一方一脸认真地问,“你也说了,你没想逼我,你也说了,你提的是建议,不是别的,我有接受或拒绝的权利,对吧?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除了改志愿那事儿,我害过你吗?当然,改志愿那事儿也不能算。信息安全挺好的,只是你不乐意学而已。在你心里‘你不乐意’就等于‘捣乱’,那你怎么就不想想我乐意不乐意呢?我不乐意干的事儿你让我干,你不也是在捣乱吗?”
许无垠默了几秒,“我是为你好。”
“哦。”许一方双手一摊,“我没觉得好啊。”
许无垠:“……”
许一方头一回赶许无垠,“我累了,你滚吧。对牛弹琴,全是放屁。”
许无垠:“……”
镜子里剩下一个人,是许无垠自己。
许无垠看着镜子发了会儿呆,突然对着镜子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镜子里的人和他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他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他突然摸向镜子。镜子里的人也给了他一个同样的反馈。
他摸不到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他也碰不到他。
但他的心里还是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已经很久没在镜子里看见过自己了。每次一照镜子,他只能看到许一方。久而久之他就形成了不用镜子的习惯,哪怕后来会在自己住的地方安装一个等身镜,也只是为了方便研究许一方的语气习惯,让这个在他身体里的第二人格真正地呈现在他眼前。
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地了解许一方,然后用最恰当的办法把许一方从他的身体里剥离掉。
*
下一次实验开始前七天,赵旺基本承包了许无垠的午餐,偶尔也会带晚餐过来,但基本每次来的时候许无垠都在睡觉,后来许无垠直接告诉赵旺,不需要再给他带晚餐了,有午餐就可以。
赵旺当然也没想着要强行改变许无垠的饮食习惯,答应了许无垠的要求。
许无垠本身的作息和饮食极其不规律,尤其是做项目的时候,经常一天就只吃一餐,实在太饿了就喝点营养液吊着命。不过他从来不会让其他人和他一样,他也知道这种生活方式并不健康。
第八天,许无垠重新回到实验室。
赵旺的假放美了,回到实验室的时候还哼着歌,但一看到许无垠的脸色就笑不出来了。
许无垠的脸色很难看。
字面意义上的难看。
“许教授,您身体不舒服吗?”赵旺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您的黑眼圈都要掉地上了。”
许无垠疲惫地摁了摁眉心,“没事。”
赵旺有点担心,“其实咱们的实验也不急,如果您的身体情况不允许,最好还是……”
“我说没事。”许无垠的语气有点重,看见赵旺似乎有点怕他,放轻语气解释,“我只是需要好好地睡一觉。”
赵旺拗不过许无垠,只能勉强答应,“不过您这次最多只能睡十个小时,我会看时间把您叫醒。”
“嗯。”许无垠脱掉衣服躺上实验台。
冰凉的台面刺激着许无垠的神经,电极片贴到身上的那一刻,许无垠暗暗松了口气。
“许教授,我们要开始了。”赵旺站在仪器后,手已经放在了启动键上。
细密的电流传遍全身,许无垠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七天他睡得很不好。许一方几乎没有出来过,但他在冗长的梦里读到了许一方的记忆。他确信那是许一方的记忆是因为梦里的情绪真实到可怕,甚至在他醒来之后还能回忆起那种感觉。
就好像他真的统统都经历过一遍似的。
那些梦的逻辑太清晰了。他没学过控梦,也没有许一方那样的天马行空,按照常理来说他不可能梦到那些。
这七天的时间让许无垠筋疲力尽,很快他就进入了深度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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