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傅宴轻轻唤他。
“我在听。”
“你本名叫什么？”
“不知道。”047的语气没有不耐烦，他在陈述一个事实。
“为什么？你在进入游戏时……没有自己的过往吗？”傅宴带着疑惑。
或许是今晚确实很累，047也放下对别人的戒备和拒绝，他思考着开口，“成为游戏策划，意味着永远和游戏分不开了，过往就不应该被遗留。”
他签订了协议，即使他想找，能找到的过往也只是一场风。他在现实世界里叫什么，有什么身份，是什么样的人，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里，和谁有着羁绊……这些作为他初入游戏的初始数据，从他在协议上签字的那刻起，就连同备份被删除的一干二净。
他只是047了，一个永远会为系统和游戏服务的047，一个永远会留在游戏里的策划。
傅宴莫名觉得心口堵的慌，又觉得这样做也对。他们这些在游戏里的人，即使不是和047一样成为一个数字的代名词，归期也遥不可及。
既然这样，记得有什么用呢？反而记得是痛苦的。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做完永无止休的任务，可以用积分换够资格回到现实生活，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可是，过往是说抹去就抹去的吗？这样和那些NPC有什么区别呢？
等到盛大灿烂的烟火半个小时后彻底落幕，傅宴才发觉地板冷的叫人骨头缝都发疼。
047闭上眼，好像感受不到一点。
一个只有用数据记录才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人，或许根本不会觉得冷吧。
傅宴小心翼翼的靠近，伸手抱了抱047，047好像已经睡了过去，没有反应。
他轻轻把人抱在怀里，试图替他驱散一点寒冷。尽管他不知道047会不会觉得冷，他安静的看着047，好像永远也看不够。
没多久，047就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靠的很近，几乎是呼吸交融，猝不及防的对视上，是傅宴先移开了目光。
他放开了047，先坐了起来，“烟花看完了，地上冷，起来吧。”
047没有一点不自在，他坐起来站起了身，“新年快乐。”
傅宴一愣，无奈的笑笑，047说的话或许都只是纯粹的一句话，可是他喜欢047，就总会越来越陷入其中。
“嗯，新年快乐！”傅宴起身就走，打开门就走进无边夜色里。
新年快乐，我的爱人，新的一年，我还是喜欢你。
即便047对他没有任何与之相应的情，他也葬身其中。
傅宴起的很早，早到走在银霜白雪的寂旷校园里时没有什么人。
他还是选择在047屋子前等他。
他想让今天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047。
没有等很久，门就开了，047穿着长大衣，戴着灰色围脖，挡着半张脸，没有什么神情。
“早上好——你要去工作吗？”
“嗯，你有什么事吗？”
傅宴笑笑，“其实没有事，只是想说一句——今年，我还会喜欢你。”
傅宴转身就走，既然047有事，他就不多说别的话了。
047在原地没有愣很久，他转身拉住门把手，视线却落在屋子里，在渐渐变窄的门缝里，一支被好好插在水瓶里的玫瑰在温室里开的正好。
直到视线彻底被门挡上，他才把目光移开。
锁上门，他就走进雪地里，继续走自己的路。
……
今天的工作不多，只两个小时，047就走出了实验室。
第一眼看见的还是傅宴。
其实这一年来，他已经记不清多少次走出实验室看见傅宴了。
傅宴没有任务时就喜欢等他，喜欢等他走出实验室后和他并肩走在一起，从长长的梧桐大道走到尽头。尽管很多时候，在这段路上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不过似乎和傅宴走在一起也成为了习惯，不开口聊什么也不会觉得无趣。
冬日的047对傅宴也格外宽容，走到门口时见雪越发的大，他打开门没有把傅宴拒之门外，“你想进来吗？”
傅宴笑着“好啊。”当然，屋子里暖。
047打开门，侧过身，“那就等雪停吧。”
傅宴点点头，进去屋子。
虽然是白天，但是拉上帘子的屋子还是昏暗，047打开灯，傅宴也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的玫瑰。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被自己扔进垃圾桶的玫瑰会出现在047家的桌子上。
似乎是知道傅宴会吃惊，047转身给傅宴倒水，把热水递给坐在桌子前的傅宴时，他叹了口气，“雪天，种一支玫瑰出来不容易。”
“你怎么知道是我种的？”傅宴挑眉，带着笑意。
“在我的游戏代码里，商店不会出售——也没有玫瑰这种花。”
“想得到玫瑰，只有策划人员写出来，或者没有权利写代码的学生……自己在游戏里亲手种出来。”
047低头看着玫瑰，眼里神色不明。
“我不喜欢花，你为什么每次还要送呢。”低声的像是在自己呢喃。
“或许你不是不喜欢，”傅宴和047对视，想窥见他真正的内心，“或许只是你没有遇见让自己心动的花。”
047脸上没有神情，“花有什么好喜欢的？不过是转瞬就枯萎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花那么久时间只为了转瞬即逝的烟火？
傅宴没有说出来，他摩挲着水杯。
一不小心，水杯倒下，滚了下去，砸在木地板上，玻璃和木地板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响亮，带着穿透力震动心膛。
水杯碎了。
傅宴起身，“不好意思，给你惹了麻烦。
我来打扫吧。”
047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失神，他点点头，“洁具在门后。”
而后他退开一步，避免妨碍到傅宴。
收拾完也没有什么事，傅宴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白光刺进来，有些耀眼。
冬日似乎格外亮。
“屋子里有灯。”047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看那条白缝。
傅宴坐在047旁边，靠的不近，“光应该是透过裂缝照到每个人身上的。”
“什么道理。”047似乎不认可傅宴的说法，即使话说的没有毛病，傅宴却觉得他的语气有几分不在意。
傅宴没有解释。
没事，他们来日方长。
这个时候傅宴或许根本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会离别很久很久。
傅宴不着急于047接受自己，所以他用细水长流的爱陪了047又一年。
他一直看不懂047是什么样的人，即便是第二个年冬游戏数据晶核被偷，他被删除记忆斥离世界的时候，他都没有看懂047这个人。
是的，游戏在他遇见047的第二年就崩塌了。
第二年里，047和傅宴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傅宴会解释047的一切疑问，047对于傅宴也是句句回应。
他记得047问过他，他们口里的现实世界是什么样，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回去。
傅宴当时摇摇头，“没有一个人会不想回到来时的地方。”
“包括你吗？”047问他。
“当然，现实世界比这个小小的游戏好玩多了。”傅宴笑笑，而后才发觉047的记忆里早就没有了“现实世界”。可是似乎除了实话实说，他没有更好的回答。
047一开始也是现实世界的人，不是吗？可是对于删除数据的047而言，他一直都不是。
从他的记忆里开始，他只属于这个游戏，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喜欢在每个月的十五看游戏的天空上那个不太圆也不太明亮的月亮。
他不太懂那些学生们喜欢玩的游戏，不太懂他们口里说的很多话，他只会编写着数据，维护着游戏一天又一天枯燥笨拙的运行着。
只是当一个人在思考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并不敢保证自己真的是自愿成为策划留在游戏里的。
毕竟在这个虚假的数据世界里，上位者可以篡改任何一个人的数据，记忆。
他也不敢告诉自己自己努力做任务得到积分的执着究竟是因为自己想成为上位者，还是因为自己一开始就想回去，回到真正的世界。
047想的越多，他就变得越发沉默。
直到一天又一天的压抑让他开始彻底怀疑自己一直致力于的游戏策划。
傅宴发觉过，可是直到047真正跌入无边黑暗那天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发现的太晚了。
信念崩塌，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后来傅宴只记得那天游戏里狂风暴雨，龙卷风席卷着整个校园，天空压抑昏暗。
只记得游戏世界崩塌，上位者疯狂补修着代码。
只记得无数人哭喊嘶哑，终于他们将要——回家。
而暴风雨中心，站着他的爱人。
天空没有一点光亮，只有无边的风和雨，夹杂巨大的雷鸣。
他伸手去抓，却怎么也碰不到047，047看着他，他说，“傅宴，该回家了。”
于是所有人都被删除记忆，于是他们彻底被游戏斥离。
于是除了他的爱人——再没有人永远困于游戏的世界里。
他以自己为代价，偷出了游戏晶核，没有人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已经跃挤成为了上位者，却依旧打破了包括自己在内——阶级的桎梏。
047的真相没有人会去挖掘了。
047的背叛，是群娄根本不会想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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