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医生也去北京,然则都是杜口无言的状态。阮雪榆作为工作狂,一直盯着电脑像个背景板很正常。但是陈兮云比较搔首弄姿的一个人,低头在玩水果忍者,甚至不外放。
除了何意羡飞驰过去时候,陈兮云着实抬了头,一直瞧到他的摩德纳黄消失。他肘捅了下阮雪榆,直咂嘴好像说,啊,还真好看啊!看脸,怪市侩的却周身香气袭人,看穿着,别人一身黑像卖保险的,何意羡却像黑曼巴。他穿衣服如同在讲故事,美丽的人在故事中才美,那勃艮第酒红腰果纹的领带,纸醉金迷,最后一朵的刺蔷薇,某个帝国无可挽回的黄昏。
阮雪榆根本就不理睬。
司机开车。蒋韫见何律师车不见了,才笑道:“Atung,你思想工作做得怎么样?”
白轩逸说:“他去北京,应该只是暂住。”
蒋韫叹气:“那就不好办了,这种情况不做‘割裂’,不把何律师‘保护’起来,你们的工作往后恐怕很难开展啊。你们有必要深入地通个气了。”
继东江大桥的案子,白轩逸弃卒保车,换了何峙退后一步,林启明亦听其支任,从检察院的定性源头问题上便兜住了何意羡之后,下一桩近期查处的大楼失火案,不料偏又陷入了雷暴区。有些官员为了享受酒池肉林就连丢掉性命都不怕,何况是盖几间安全隐患重大的违章建筑?而这其间,何意羡又有“贡献”。事发后,相关单位工作人员到处要求网友删除视频。但是无法真正“灭火”,天理人心昭昭之明,检察院难道这次还能定性一个“纵火”么?
白轩逸对外一个廉政模范家,他的弟弟却不知道还有多少惊喜是哥哥不知道的。不枉不纵,能做到吗?反正公诉处长张嘉鸣请求恭行天罚,却看上头迟迟不发号施令,心急火燎,一晚上嘴边居然起了一个燎泡,第二天才得到白轩逸一个“暂缓”的二字回复。
蒋韫认真道:“Atung,我们也是认识快十好几年的老朋友了,我和你说一点实际的话,你不要介意。在场的两位医生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我这次来到内地,也是想尽一切可能,帮助你把乱港分子从内陆赶回去。但是人不能太理想化,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你的原则性、高尚情操和道德勇气,都让我很钦仰,但我也不能不提醒你:必须面对现实啊。一是我们的敌人太过强大了,以前有人说97回归之后,社会主义打铁拳,香□□//帮没有了,但尖沙咀永远有一句话,‘你要是和大律师作对,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黑□会。’”
此话十年前更具威慑力。你见过当街用□□打死一个警察,躲在廉政公署官员的上下班路上,手持单刃锐器,随时准备攮几刀的蒙面匪徒吗?那时候的香港住民全都见过。
哪怕到了今天,这么多年的中央集权教化之后,何意羡对何峙不敢动钦差大臣的判断,还是有误。他电话打不通,这是因为白轩逸从天台走的第二天,他的车子就被撞得悬崖只有一步之遥,要命就不错了,还要手机。
蒋韫说:“——这就是那迦。”
说此空气一沉,仿佛感觉有一只硕大无朋的恐怖生物从某片深海朝他们抬起深陷的眼睛,自此世界无明无夜。
这股□□名叫“那迦”。这名字源自佛教,传说释迦摩尼在树下禅定时遇上了七日洪雨,蛇神那迦即刻现示,张开眼镜蛇般的屋檐巨伞遮于佛陀的头顶。
最为鼎盛时期,那迦的一个小喽啰,走道都可以嘚嘚瑟瑟,说话呼呼吹吹,动辄大言上边有人办事平趟。
这条大蟒,来到大陆看似内敛了,伏伏帖帖缩成了一团泥鳅,事实上夜色灰灰,促成了许多权力的腐化。
督导组下来,这些天做了什么,总体上做了五件事——听、谈、查、走、访。1/4的时间,通过资料案卷,了解扫黑除恶的整体情况,召开每日分析会;1/4时间,一名组员与相关领导进行单独谈话,其他组员展开查阅、研究、问询、核实;剩下的一半,则奔走在最基层的扫黑一线,在看守所对话黑恶分子,在举报热线边聆听电话那头长长的讲述,在重点工程周边拆迁了解综合治理情况、在崇明岛周边与镇民拉家常……此外,每两天召开一次碰头会,形成督导小结。从正式进驻本市以来,已经收到了超过2万封举报信,如何从庞杂的信息中挑选出有价值的线索,考验着督导组成员的分析研判能力。
光举报信就很有意思了,蒋韫也了解到了一些情况:“我看有些举报信简洁精炼却要素齐全,容易聚焦进入你们督导组眼里啊,然而指向是刻意的,是成心,完全错的!”
小检察官苏殊一开始想得多简单,什么那迦这迦的,这儿啊那儿啊的,北京手续一到立即拘捕!
然后,一礼拜下来,苏殊以为自己来打黑,打击黑□会的,霍,老虎苍蝇一起打,一唱雄鸡天下白!结果呢,打的是黑中介、黑物业、黑物流……最大的成果,指打击了一伙非法存储、销售成品汽油的窝点。办案期间还因为动了某个不可说之人的蛋糕,鞠躬道歉,我们检察院对法律的理解不够深入,业务方面确实比较粗糙,才得以全须全尾地离开了。顿悟督导组能抓到些边角料,原来已经很不错了……
真实世界的实践中,明明何峙的犯罪线索明白了当地摆在那里,貌似伸手就能抓到了,可就是抓不到。有的人不配合,有的人不交代,所有线索没一条能落实下来。似乎也不是全是何峙本事大、手段高,加倍地营私舞弊基础上,还可以巧妙地掩盖犯罪行径。
白轩逸晓得原因:“北京还是在思想斗争,部分人主张无原则的‘和平’、‘共存’。他们很清楚什么样的处理方式对双方来说是‘双赢’的方案,很保留。”
“打伞破网,还是道阻且长啊!不动一点真格的,这次你的督导组也是只能让他们出出汗、红红脸,至多出一份体检报告,多多少少有一些向上或向下的箭头,只是个开报告的大夫,不负责治嘛!”蒋韫摇头。
追问中带着一丝辛辣:“难道北京当真会一直容忍一个巨大的匪帮,就没有破局的办法?Atung,你仔细想想……”
白轩逸当然想过,但这方法也太奇想天开了。就是说,有没有一桩案件,一根线索,能与何意羡完美地无挂无碍的同时,又能触犯到□□的绝对红线,让中央某些死保何峙的官员,意决断尾求生?究竟什么事情,能够致使两极分化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关口,扫黑困境到了不得不突破的境地,一净新纪元笼罩在广大人民头顶的乌烟瘴气?
蒋韫解慰道:“这一环我没有办法帮助你,但是香港我们拿了一些有力的证据、取证,像我们香港法厅的模式,已经有几个那迦里面的被控人被定罪了。总而换言之,一旦你能够成功将这条大蟒赶回港岛,我们一定会全力在司法领域促进大湾区和内陆的规则衔接与机制对接。”
白轩逸真心道:“谢谢。”
蒋韫忧然:“话说回来,第二点我要说的,你要不要考虑直接公布何意羡律师的污点证人身份,也算是一种保护了。”
白轩逸说:“污点证人也是犯罪活动的参与者。”
“不能免刑,减刑也就很好了啊。觉悟比较高对查案帮助大,运气好,要是在香港判,法官、专家库里的陪审员让你挑,我实话说,三五年、一两年……”
白轩逸当即否了:“他受不住。”
想到何意羡,正颜厉色的白轩逸苦苦笑了一下:“眼泪淘饭吃。”
蒋韫眉头不展:“或者送到国外去?”
白轩逸再次否定:“逃亡的没有几个能睡得着觉。”
何意羡太黑了,漆黑的,洗也只能一点点白,小火慢炖。蒋韫也是这个意思,不要和何峙发生尖锐冲突,不要给北京施加过大压力。毕竟博弈论的谁是胆小鬼游戏里,最经典策略就是死磕到底,不要命的最大。谁知道何峙什么时候会掀翻牌桌,连带何意羡一起沉沦无边。
蒋韫说:“现阶段还是宜文斗,不要武斗。我看你有一步棋下得十分不错,你是不是把临港好几个项目紧急叫停了?”
白轩逸刚到本市的第一天,还没当白组长的时候,就噼里啪啦弄倒了几个大官。别人说他乱搞,其实压根不是,他极其目的导向。他那一捅马蜂窝,搅得政治经济形势极为复杂,冻结令下达后一场产权大战迅即爆发了。何峙他控股的一家集团,一个资产总额高达三百亿的著名企业面临冰海沉船,现在各路资金纷纷参战,启动要约收购,把股价炒上去,以便自己解套。还有不少人只求弃船逃走。
简而言之,白轩逸把何峙的钱袋子戳破个大窟窿。私人提款机,没咯。
今日一面后,白轩逸也让蒋韫去查,何峙设立的一笔高达两亿港币的信托基金。看样子,是打算给他的金库炸得鸡毛不剩。
何意羡表面上骂哥哥恶叉白赖,政治蠢汉,每天叨咕叨咕有个北京来的狗官给我倒鸡汤。但是,其实他辞职离开律师事务所的那天,何尝看不到水流的方向已然悄悄改变了。
白轩逸说:“经济战可以继续打,但是我不懂资本市场,你有没有好的人才推荐?”
蒋韫说:“好,资本市场上的事,风云莫测,神仙也看不准……这个我帮你物色着。但是要等我从北京开完会以后,需要一点时间。”
白轩逸却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车停下,风声就像流沙,很快过去了。
突兀地像动画片里的画外音一样:“Bingo——!”
这声音陈兮云发出来的,他推开车门做一个请的手势:“到机场了,病人**问题,蒋主席麻烦您尊臀先挪下去。”
陈兮云干巴利落地拍合上笔记本电脑:“雪榆,我受不了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就看在病人快死了的面子上,不要再和我冷战了。趁去北京大会诊之前,最后从头到尾捋一次他的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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