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客聘何教授好几年了,大家从没见过他指名道姓点谁起来啊,花名册他都没翻开过,况且举手的那么踊跃还叫不过来。
大型阶梯教室,浩浩几百号师生,何峙就只含笑看着一个人。何意羡扬了扬眉,虽然站了,但一股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之感。
题干很长,足足读了有将近一分钟,但是就像做英语长难句阅读,哪怕单词不认识,细心看答案就在题目里,几个字的事,标准答案都喂到他嘴边了。如果还有对于深刻的法理学问题的探讨研究,属于锦上添花的部分,有当然很好,没有也不必强求。
所以叫他起来,无关专业技术考验,仿佛起到一个罚站醒醒神的作用更大。
而何意羡游园惊梦被他闭了春院,也不知道是怒沉百宝的心气儿上来了,还是觉得何峙看不起他羡神五院四系最强大脑特意放水,给了个活见鬼的回答。
打个比方,就好比何峙问,根据语言哲学视角下的哈特法哲学思想研究范式,小白兔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爱吃菜,蹦蹦跳跳真可爱。请听题:请问这是什么动物?
何意羡答,以实务精神去检验法学理论,利用司法能动主义进行反思与重构,是驴。
距离挺远,可是何意羡能看到对方眼睛微微睁圆了,搁了手里一节课没放下的细长白粉笔,一只手撑着讲台,望着他就这么失了笑。肉眼可见,前排学子面部体表温度升高。
何峙实乃又轻轻笑了笑他才抬手,示意坐下吧。他的笑估计一半是被逗笑的,一半是向观众感到抱歉——我这劣徒。各大名流教授齐崭崭回头看,哪个通身是胆的不法之徒啊?安敢在我法大刑事司法学院造次。但不用瞧见何意羡那双花俏的杏核眼,他的身材足够有辨识度了,尖的雪山嵯峨银白。原来是小何律师,哦,那没事了,把目光向何峙投回来——你那麟儿。
下课铃响,何意羡这番没叛逆,坐在座位上羊一样老实,在等何峙身边的人都散了,才咩着过去。有听众专门从周边城市赶过来,很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还有人举着《刑法学》求签名……
新月宛如小天鹅的羽毛,月下并肩漫步,何意羡还买了一杯热巧克力。柳影花阴,本来不错的气氛,谁知大学城在办科创云廊主题光影秀。五根大柱子,火红大字滚动着“我爱申城”、“永远跟党走”,播放印象深刻的反/腐倡廉警示教育短片。
行至一片小树林前。何意羡对校园内最隐秘的窝点很清楚,很快找到了一处无人的长椅。
他有空位不坐,屈膝搭在何峙一侧的扶手上,松松垮垮、摇摇欲坠地挂靠着,这样大概给他高人一等的舒适感:“你待会怎么回去,开得了车?我送你?”
何峙说有司机。周围如涛的湿沥沥的树海声音里,何意羡笑了声:“不好意思,我都忘了你还能养得起司机。那几万个马/仔还养得起吗?都和你伸手要讨饭吃,张罗得过来吗?哪天吹鸡晒马有人跟你吗?”
何意羡这是在说,白轩逸戳破了何峙钱袋子的事。何峙在申多年,给自己找了很多条安全通道,找保/护伞,搞团团伙伙,一己私利影响组织上对领导班子配备的决定。拉帮结派,收买人心,没有物质手段能做到吗?做不到,那就要去搞歪门邪道找钱。
白轩逸盯准了这条利益输送链,抓了几个骗购外汇、非法套汇、逃汇的“大老虎”。
又比如,白轩逸近期协助台湾警方破获一宗特大洗/钱案,牵出二十多号疑犯,其中便包括一位香港退休警长,与何峙私交甚密。
虽然这些案件侦查工作正在进行中,可是大批公务人员被揭发集体贪/污,罪行更互相牵连,对黑白组织的上下都构成了沉重压力。矛盾激化之下,双方都想致对方于死地。
白轩逸曾形容,现在内陆的整个官场都“扑满”化了。这是古代的存钱罐,在陶罐顶端开出一条能放进铜钱的狭口,有入窍而无出窍,只在钱装满后,将其敲碎而取之——“满则扑之”,故名“扑满”。如今的贪/腐官员就如这扑满,只有等到“粉身碎骨”了,那些“进去”的钱才会“吐”出来……
佛法万千,施一粥,补一刀,都是渡人。何意羡不介意更直白地有感而发:“我可听说叔叔你前阵子老是跑香港,买高级珠宝、空壳公司虚假交易、竞价文物拍卖、炒高股票,把几十亿人民币三天洗白。您这是御驾亲征亡羊补牢啊,看来我哥一刀下去,问题到骨到肉了?”
也没他说得那么吓人。八十年代年香港股灾,地产贬值,何家大肆“抄底”,赚足了本钱,占尽了便宜,诸此恶行比比皆是,都是真刀真枪地打下的江山。现在在香港还有不少支丰厚的基金。
富人通常选择通过基金会控制他们的商业王国,这首先是因为,基金会这类机构具有长期存在性,比个体更有生命力。借此作为疏通关系的平台也更具正当性。除此之外,通过基金会分割财产也不失为逃避重税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手段。
集中的财富不仅给个人带来巨大的收益,而且使这些富豪及其代理人在经济、政治和文化上有异常重大的发言权。可是,这几年本港风声愈来愈紧,港商大佬们才纷纷将目光投向外埠,到内地考察、将投资触角伸向内地。
但何峙默认了他的说法。口舌上赢得轻轻松松,还再嘲讽就是江边上卖水多此一举了。
何意羡直入主题:“我知道你有一支基金……它叫Lambda,对吧?要上市了,香港政府打算注资十位数以上,正好救你燃眉之急啊。证监会通过,很多市民提前超额认购,法院这时候却颁布了临时禁制令,怪都怪廉政公署那帮孙子啊。叔叔,你要知道,不能按时上市你会被股东砍死。但是呢,不巧,我好像,可以试试救救它。”
何峙笑了笑:“说来听听,小羡。”
何意羡就着二人这姿势,凑在他的耳边。几句重逾千钧的话语,轻轻让它流淌过舌尖。春夜里他出了一点汗,脸颈如同涂了薄薄一层的香膏。
香港的□□越来越不好混,这是真的。
公开制造动乱,四处袭击工商机构的情况早不复存在,先前港英政府早早便紧急成立了“反/黑调查科”,黑/帮的高层遭到了港英当局的驱逐,大量成员隐匿于地下。
这些年,香港竟还逐步蜕变为亚洲最廉洁的地方之一,廉洁程度据言仅次于新加坡,廉政公署功不可没。自1974年成立以来,“三管齐下”的策略打击贪污,效果立竿见影。
而何意羡却说,并非每个雇员都是不惧不偏,大公无私执行职务,他就有“关系”……麻烦事简单得很,要想结束只是须臾的事情。
何意羡有点含含怨怨的看着他:“有什么可惊讶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师搞不定的关系,学生搞定了,不很正常吗?否则你带我历练了这么多年,还不如回家奶孩子了。”
两指撑开何峙的西装胸袋,何意羡将那颗德累斯顿绿钻石,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隔着衣袋,拍了拍它。空气这时候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心跳,也许只是一刹那,这个心也再没有什么别的了。
何意羡笑了说:“用了一咪咪,雅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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