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轩逸进门的时候,满墙的监控显示屏画面都亮着。
这里是镇上的一栋二层的民房,当作临时指挥所。麻雀虽小,却实行国家特级保密,外面已经全部戒严,非本系统人员一律不准进入。门口设立多重岗哨,所有出入人员由指挥部指定并授权,只认脸,不认警衔和级别。
几名接到命令率先赶来的技术干警还在调试设备,专案组的组长许福龙、骨干蒋爱华早就已经在一排的长桌后面等了多时。
所有人统一,皆着便衣。他们是从中央纪委和最高人民检察院选调形成的联合办案组,彼此之间的默契超过十年了。所以见到副组长白轩逸,大家专注手头的工作,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如同风吹草动那样,向他整齐地点了点头。
这会前方的现场信号还没过来,主屏幕上切换出一幅广东省的地图,地图不断推近、放大,最后彭城村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出来。
蒋爱华言归正传地说道:“几周前,公安部禁/毒局通报,说伦敦警察厅苏格兰场怀疑他们查获的一批海/洛/因来自广东省,成分鉴定和广东省境内流出的□□完全吻合。公安部禁/毒局希望我们调查这批海/洛/因的来源。经过分析和调查,我们怀疑这些海/洛/因来自广东省的大岭镇地区。本次行动共分三个阶段:情报侦察、定位布控和最后的收网行动。在白队到达之前,经过这几周的暗中驻地调查,我们目前已经掌握了一些初步线索……”
“行了,别当卖嘴的和尚。爱华同志,你是汇报还是讲课?这些情况我们都已经知道了,长话短说。”组长许福龙打断他。
许福龙弥陀相,人胖但是方脸架得住肉,显得很威严,那个发红的大肉椒似的鼻子格外醒目,像日本相扑运动员。
正说着,戴着耳机和前方保持通信的技术干警认真地低声喊了他一声:“白队,信号来了。”
白轩逸说:“接现场。”
四个实时传回的监控画面,两个通往桥溪村的必经山路,还有一个深夜的镇上街道,最后一个是点位很高的俯视角,正对着一户破落的房屋,屋子门前有一棵柚子树和三个蜂箱。
在场的哪个人都不是外行,从拍摄的角度能看出来,这是隐藏在各个外勤干警身上的记录仪实时传回的画面,除了前面三个,最后那个俯角的,应该是潜伏一处制高点的狙击手的记录仪传回的画面。
许福龙说:“这是干啥玩艺?什么行动,你连狙击手都用上了?对付小毒/贩要这么大排场?”
被他点名的狙击手的位置下面,还有一辆伪装成封闭式货车的公安指挥车。
白轩逸问:“鱼饵什么情况?”
对面说:“进去有一会了,还没动静。”
许福龙见白轩逸头上扣着监听耳机,也不知道他是听不到,还是纯粹地不想理。许福龙有点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的感觉,但作为组长,也不能不尴不尬坐在这不作为,就问蒋爱华:“现场是本地市局的同志?”
蒋爱华摇头:“不,都是白队从北京市公安局禁/毒总队借调来的同志,自家兄弟哩。”
许福龙说:“既然是广东的事情,怎么没有广东的同志在场?”
蒋爱华小声解释:“组长,您刚到,可能对附近的情况还不是十分了解。本地宗族观念很强,无形之中形成许多大大小小的保护伞。我们出于这个担心,整个行动都没有向市公安局通报。所以白队才决定抽调精干警力,采用‘异地用警’的策略。”
许福龙指了指屏幕:“那你们这个鱼饵,这个特情是谁?”
“这……”蒋爱华欲言又止,从头到尾眼观鼻鼻观心地稀释自己的存在感,见许福龙的牛眼还在瞪着他,蒋爱华才忙把眼色递给苏殊。
那苏殊可是个不惹事也不怕事的性格,坦坦荡就把话接过来,迈着标准的普鲁士正步的口吻似得:“许组长,您在这一行上干太久了,经验比在场的丰富。所以您能问出这个问题,我想你不是真正的疑问,而是在困惑为什么白检选择了他。但是与人沟通的方法就是随机应变。咱们检察官面对的是什么呢?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要想跟不同的人有效地进行沟通,就要了解他们,走近他们,倾听他们的声音,知道他们的内心所想,这样才能打开他们的心门,获取事实的真相。所以我认为白检启用的这个特情很合适!特情所发挥的作用是巨大的,很多大要案都曾被他们一一攻克!”
这真是高看了许福龙,他是真不知道。
联合办案组里里外外,加上驻扎北京的,有大几十快一百个来号了吧?恐怖的是,这些一线的干警基本上都与白轩逸有着过命的交情。半年前就成立过一支督导组,所过不生寸草。然而,经过公海跳机一事,□□认为白轩逸年轻不胜任,导致人家本来四角俱全的一支“白家军”,民心军心所向的,突然空降了个司令,就是许福龙。
今年开工还没过完六个月呢,许福龙休病假却有四个半月,中央故认为他的稳健可以中和白轩逸的莽撞。但是龙的确是个老龙王,司令也真的是光杆司令,问了一圈没人待见得正面回答,最后还是小苏昂着他的小天鹅颈说的:“何意羡嘛!何律师啊!”
上个月,许福龙在中央和国家机关第九届运动会集体24式太极拳比赛中取得乙组第八名的好成绩,但是听到这话,再好的养气功夫也都被磨没了,这会儿简直快要气得爆炸了!
他没听错吧,在说何意羡!何意羡,姓何,何峙的何!
的确,前不久,部督办“×·××”专案,公元×年×月×日,中国**中/央委员会的批示下来了:在社会主义法治国家,没有特殊公民,更没有不听调不听宣的特别行政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在白轩逸的“推”和蒋韫的“拉”之下,何峙暂时被召回香港了。但这不代表没有两败俱伤,他们党的内部没有元气大伤。气都还没喘匀一口,两边都差口气呢,你白轩逸就又来这么一出!
许福龙非常想说,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敢动他的人之类的话云云,你这和跳到老虎鼻骨梁子上挖他眼睛珠子有什么区别?嘻,你还打黑,我看你是要被黑打呢!许福龙听见理智在他脑中摧枯拉朽的声音,表情上完全空白地望着白轩逸。
“他是诱饵,不是特情。”白轩逸干脆而笃定的声音倏地插进来,“在申期间,他多次被涉案人员跟踪,证明与本案有密切联系。来到镇上后,他对当地人文的了解,远超过想象。但是一直以来态度上摇摆不定,行为上前后矛盾,证词上半真半伪,很难下结论定性,他会始终处于观察期内。今晚没有特别的目的,只是引蛇出洞,投石问路。”
白轩逸讲话期间,苏殊使劲点着头,就没停下来过。苏殊眼中的何意羡,从来不是什么好货。这坏蛋,惊弓之鸟是去跟自己人报点说官差来了,还是——甚至月黑风高,当面验货搞大宗毒/品交易,反正,反正苏殊眼皮子都不会惊得眨一下的。
苏殊坚信自己和师父保持高度同步,一直把何意羡严正地当作“被调查的对象”,从不是“查案人员”,即便安全通过了这次试探,也更绝对不可能成为“同志”。
许福龙质疑得没完没了:“过去革命战争年代,我们还能做到‘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可在这个案子上,你们接触密切,很容易弄巧成拙,搞的是‘敌中无我,我中有敌’啊。”
白轩逸回道:“主犯已经回到香港,如果我们没有一个抓手,这个案子就成了无根之树。”
许福龙压着怒意强出口气,靠回椅背上:“那说说吧,你掌握的情况。这个小何律师,什么样子,啊,先让我看一下。”
苏殊感觉领导的诉求有点奇特,啊了一声。
白轩逸则说:“只能观察到外面的情况。我在他身上留了微孔摄像,但是对方的反侦查意识很强。”
许福龙本来眨了下熬夜酸涩的眼睛,闻言立马侧目看了看白轩逸:嗬嗬嗬,你能在人家身上比较隐秘(**)的位置别东西,嘬嘬嘬,你们两私底下是什么关系呢?
他不是平白生出此问的,而是经过了孟长庚的数次铺垫。
说到孟长庚,孟长庚当年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唐国强式样的中式帅哥,改革开放后一代目奶油小生。选调上岸之前,被八一电影制片厂深深看中。就是因为形象太好,仕途平步青云。
老了还能老帅老帅的,自然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头拉的。但许福龙与他在榕城同僚期间,一次酒酣耳热,孟长庚讲起何意羡,讲的内容呢,一点文学性都不具备,故事也讲得流于表面。只记得最后,孟长庚载歌载舞,诗朗诵的时候头上的川字纹都化开了。云中的神啊,雾中的仙,神姿仙态桂林的山!情一样深啊,梦一样美,如情似梦漓江的水啊!小何律啊,你真真一个妙人儿!这万分夸张的一个儿化转音,支棱着这首魔性的民谣,硬生生许福龙几年余音绕梁。像吃四川怪味豆,回味无穷,越嚼越过瘾。
啊对对对,这种妙人儿要是巴结你白轩逸,你白轩逸又怎么可能清白?你别自以为瞒我瞒得很好?!许福龙于是忽说:“这次行动的具体方针是什么?如果马上出现比较激烈的情况,白轩逸同志,你是打算以抓捕嫌疑人为主,还是以保护特情人员为主?”
这个问题可太歹毒了,类似于老婆难产,你保大还是保小。
许福龙仔细地瞧着白轩逸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白轩逸从眼角到嘴角都微微向下压着,严肃得简直油盐不进:“抓捕为主,保护为辅。”
就在这时,现场干警说:“有人来了,各组已经就位,白队请指示!”
实时画面里,有一队高度武装的黑衣人从车上快步跑了下来,向着楚茗家的方位奔去。
在复杂环境中消灭罪犯,是特警天天都要训练的科目。最近每日只在校场练兵,现场队员们有着隐隐的兴奋。而他们的指挥官却还没有发出指示,整个作战中心蓦然异常地安静,偶尔只能听见技术干警操作设备敲打键盘的声音。
白轩逸摘下头戴耳机,单手把枪别在后腰上,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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