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羡像做了一个看不清任何细节的噩梦。那残破的镜片里出现一个蒙着头的人,就像一个没有头的鬼。紧接着,一股刺鼻的气体开始在四下弥漫。在被喷出来的浓烈催/眠成分定身、受俘之前,何意羡开枪打中了对方的胳膊。听不见蒙面人是否发出了凄惨的叫声,何意羡的双眼已经不受控制地合上了。
再醒来,他躺在镇医院的病床上。
孟彧环着手臂站在旁边,看起来一副眼角下垂、愁眉不展的模样,标准的废青审美,一个典型的外冷内热的天蝎座男人似得。实际上是因为他平常出差连商务舱都不肯屈就,屁股严重认床,几乎一夜没睡。睡不了一点,也半因四顾无依的孤独,半因小心轻放的脆弱,总而言之结果就是今天眼下肿出了两条卧蚕。人的一大共性:上了年纪就会变得精神脆弱。也有可能,人的本质就是一包薯片,一折就碎。
孟彧说:“别看了,还找呢?白轩逸就没来过。”
何意羡却焦急地四处摸手机,孟彧看着他的那个架势,感觉上特别像:又是深情专一的一天,我打开通讯录看看今天骗骗谁好呢?宝宝,眼睛一睁就想你了,但是想一个人太辛苦,我要想十个。
麻/药的血药浓度还没下去,何意羡手指微微战栗得不停,从26键误触到9键,打出来一堆乱码文字。嗓子干哑,焦急地说:“……笔……纸……”
孟彧看着他奋笔疾书,问这什么东西。何意羡断断续续地说,这是我去现场发现的东西,应该已经被清场了,不在了,我怕我忘了。
不到几分钟,何意羡默写下了楚茗的整篇日记,这才略略安心地躺了回去。
孟彧旁观:“你何律师怎么会忘啊?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超级侦探,最强大脑。”
何意羡说:“楚茗,他你还记得?以前有没有跟你讲过奇怪的话?”
“哪个?谁?我记他?你东一个西一个小姨太,满天星啊,你何大律师是法官面前像条狗,出门挎着小姘走,那么多次执法大检查怎么都没把你抓走?一个个你都是好一阵又歹一阵的,谁知道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从早上睁眼的第一分钟开始,就想着怎么给别人灌**汤,晚上到闭眼,没有一刻不在琢磨的。反正搞得每个人都要想尽办法缠住你一辈子。”
何意羡也发觉自己病急乱投医了,闭上眼安静回忆着整件事情的发生经过。
孟彧坐了下来 ,伸手把他手背上静脉输液的胶纸按紧了些,看着他像只睡熟了的鸟,忽说:“何意羡,你要真有一辈子就好了。”
何意羡充耳不闻。孟彧神情复杂而索然,声音渐渐低了一点:“你药吃了吗?昨晚上的。”
“吃什么,我特别好,脸红是精神焕发。”一点皮外伤,小心一些还不至于弄得太疼。
“你哪里好了?我看你笑有种浓浓的工业元素在里面。”
何意羡三心二意地随着他点着头:“嗯,对,我人整个都是假的。”
“好得很呀。你终于说出口了。何意羡你对谁原来从来就没有认过真,只是把它当成一场游戏对不对?”
何意羡语调上扬,像充满了氢气的气球:“你说得也没错吧?但是我即便是假的,也比真的要好看。就让你看个够,给、给、给,好好看。不信,你摸摸。”
孟彧在他肚子上摸了两三个来回:“还行,比猪肉的手感要好一点。”
何意羡把手就那么很寻常地搭在他的手腕上。好白的手,赏心悦目,而且渐渐地从腕部摸索着抓到了他的小臂,虽然低着眉垂着眼,若有若无的目光却是一直不离地留在他身上的,像泪如雨的柳丝扑在他的嘴唇与肩头。以至于细腰上留恋的手因此可能被引动占有的威力,会要忍不住把人揉得粉碎,让他从孟彧的指缝中光灿晶润沙一样地流下来。
“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你不太爱听。”何意羡把他的手往外推远了一点,“我不说了。多说多错,你越来越恨我,看我现在不说话是错,笑也错了,活着呼吸是错,死了都是错。”
“你还没说就知道我不听,除了我谁要说你错了?”很难不作出浪漫的忍让,亦竟然逐渐产生出一种就此开始破罐破摔的痛快感觉,孟彧说,“我听着先。”
“我听说,何峙最近开始在香港弄了一个小工程,把这么个小工程的泡泡吹得也太大啦!”何意羡把头歪在枕头上,偎灶猫一样侧躺着看他,“Lambda基金的董事会集体逃出国前就作出了决定,以招商引资的名义,让财政厅向美国公司驻香港注了十亿元资金,当时的常委会还破例地让美国人列席了会议。可是我告诉你,我有很明确的消息,就在何峙回香港不久,还打电话指示财政厅再做一个三十八亿的工程预案,说是为了铜锣湾的一个工程,这个泡泡要不是出现意外,怕还真要吹起来呢!”
孟彧不加思忖:“说笑话吧?你说的是人民币吗?不会是日元吧?”
“就是人民币,就是就是。”
孟彧不和他牵着的那只手,手里捏个苹果翻来覆去摆弄,说:“哦,那何峙搞这些乌漆麻黑的事情搞一辈子了,脸皮已经厚到无所谓了,玩邪的谁也整不了他。没你这层关系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人罪大恶极,但是所以说有钱人会越有钱,因为机会一来就伸手抓住。你我都要做奉公守法的良民。不要说这个了,你等会先把药吃了,别胡思乱想了,睡不着出去转转,这样非得真闷出病来。”
“你看你敏感的,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想提醒你一句。你让我去睡觉,那你说何峙他晚上能睡得着觉吗?”何意羡突然变脸,把被子严密地全拉起来了,但是同时勾住了孟彧的小手指 ,把他拽进来握着熨帖地重新放回肚子上,“我这不叫特别关心他吧?你不会吧,你吃他那没影的干醋干吗?”
“不管是谁,坏事干多了,谁能踏实?”孟彧不安地动了动手指,像他这样懦弱的人,凡事都要留几分。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想到即便是何峙来,恐怕也是老虎吃天无处下爪。机会掉到你面前了,你不要也躲不过,躲?无处可躲!
所以终也留在那个柔和甜美的地方,误入了人间峻险的围城,就这么一步跨入了地狱,没走。孟彧说:“你也少狗扯羊皮,装模作样地逼我,小九九,拨小算盘。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在想,世界上面所有坏蛋、罪犯都是照着你的模子刻出来的,‘吃素念经,佛口蛇心。一百竹片,打断脊筋。’”
何意羡如同一个专心听老师讲课的好孩子:“哦!那我好好反省一下……嗯,我是错啦。”
孟彧说:“你是有错,我又是全对么?”
“你横什么,我凭嘴讲讲不过你。但是你听好了,我是说我错了,没说我坏了。我怎么坏了?我又不是有些人,有一点钱了都不知道自己能坏成什么样。”
孟彧说:“包里没钱,有钱全归你。”
“大大方方才像个东西。”何意羡在被窝里把他的手放开,放开时候,逐个捏了捏他的指尖,弹了一下他的手心,“那你门都不给进了。”
孟彧联想一路上受的气,这时该生气时却气得心软没辙,见识太多次了何意羡的喜怒无常,真怕他生着病又乱来,只说:“我那是人格高尚,不想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人在卧姿时的脸容易错误地显现出天真——成长中的小孩,若是监护他的人爱他,把他当做一件生命礼物,他也会相信自己可爱而值得爱的,他是天地宇宙间的一个宝贝。孟彧经常感到这样的义务。反过来何意羡从来无责一身轻,因为爱他的人自然会低头,爱他的人会自己哄自己,苦又总是流向能吃苦的人。
总之今天的何意羡也貌似是带着墙头马上年少情深的情意在里面的。脸庞侵近了他,活泼的柔情时隐时现,同时被子里捂的热烘烘的手,从孟彧的鬓边滑到了耳垂,却带着几分嘲弄取笑:“你觉得,在两个人的世界里,有什么人格不人格的?”
冬日的正午阳光不强,但这个画面有极其突出的光影。白轩逸操守严明地彻夜工作,带了双人份的午饭过来找何意羡时便一眼将它看了个透彻。白轩逸有一种提礼上门主人家还收了礼最后站在门口看别人吃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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