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晚8时,特警驻地的会议室内,专案组和广东省委遣派来的一支联合调查组的成员正在一起开着会。代表专案组出席的正是白轩逸与许福龙。会上主要讨论有关彭城村的缉毒行动,白轩逸发言到一半,手机忽然振了起来,白轩逸站起来低声说道:“我接个电话。”
会议没几分钟也结束了。队员们出来看到走廊上的白轩逸,开玩笑道:“咱们队长工作太忙不着家,是不是经常被嫂子怀疑有外遇。得防她查岗,万一漏接电话就麻烦喽!”
“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提。”白轩逸接着就挂了电话。
队员接着打趣,这个外遇还挺难缠,咱老大一天班都不想上了,回去抱美人咯云云。听老婆会发达,怕老婆会发达,疼老婆爱老婆会发达,老婆老婆你最大……
“去去去,别跟队长在这拍拍打打的!”蒋爱华把他们驱逐走,面带十分严肃,“还是何律师又跟丢了?”
专案组这次来粤背负着诸多险重任务,何意羡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值得争取的线人,只是个添头,而且在计划之外出现。不管是行使监视还是保护职能,本就没有太多空余的公家人手分派,白轩逸划出了两名队友去跟踪。
下午三人小组请求无线电通讯,蒋爱华本以为是个有利的消息,毕竟一个律师能有多难跟呢?律师在传说中的法律共同体中的地位接近于古代的商人。全中国勾兑律师的市场份额仍然是最大的,这个局面短期内还没有改变的希望。蒋爱华内心鄙夷、愤慨,盼望这些占据律协要职,结成利益同盟的司法败类迟早被查处。尤其是何意羡这一类,自己赚得盆满钵满,还要把寒气传给每一个人。蒋爱华想起他时,总想起他那天坐秋千上猫样抽烟的模样。总之是个认得清局势绝对起不了正面冲突的人。
谁知道,下午那通电话竟然是报忧的。
首先,队员是说何律师身边至少有十个人追随,其忠实程度令人怀疑现代社会的宗教真的在减少吗?隔着老远认出他们身上挂着□□,枪管被截短了,起码都是职业或半职业的杀手。为首的是一个外国女保镖,那女的要功夫有功夫要反应有反应还他妈经验老道,当他们追到一家鞋铺,悄无声息地把门推开,里面的女人就飞身凶悍地扑了过来,细高跟鞋一脚把手枪踢飞,直接就把一个人摁在了地上——那队员脑袋上已经见了血,女人还从地上里绰起一根铁棍。
其次紧接着关键是何律师居然也有点运动细菌在身上,他不紧不慢地从车上拿出来的那种紫水晶烟灰缸真的结实别怀疑。队员龇牙咧嘴,孙子,操/你妈,爷饶你一条腿,你一寸一寸砸,喊声疼我是你操的!何意羡笑了说你想日我就对了,想日我妈就错了知道吗?最后他是有腔调的,虽然下令松绑,与那女保镖说的理由是就算我虎落平阳,也轮不到这种小卒子到台面上和我交易吧?而且叫人递了他们一人一根不知哪买的玫瑰草莓糖葫芦,作为向白轩逸捎句话的报酬。回去告诉你们队长:我理解你出发点是好的,但建议先别出发。
何意羡反侦察意识惊人,蒋爱华用眼神表示,恐怕得白轩逸这种变形金刚级别的亲自出马,才最起码不被他当猴子耍。
因为后续,队员架了高倍夜视望远镜从远处观察。这是白宫特勤一些场景使用的望远镜,超过二十倍的放大倍率,等于是把一千米远的物体拉近到二三十米来。
何意羡天生不知拘谨为何物,真正的大明星,镜头感可以。不仅完美捕捉镜头,每一帧都是有效互动。执勤人员刚刚调好左右眼的屈光,就只见何意羡在接目镜的画面中丢掉了手上的半截烟,接着不耐烦地舌头舔了下上唇,要把残留的一丝烟草味道祛掉似得。
观察员此时的理解是他漱口去了,看不到的洗手间隔间里何意羡果断关掉了正通话的手机,手机卡拿出来掰断,直接扔马桶里冲走了。再次变装出来,信号频谱归零,目标彻底丢失。
白轩逸还没细说晚上这第二通电话的内容,许福龙过来了,不满地看了白轩逸一眼:“果然让你们检察口的来查,最后就是这个结果。”
蒋爱华比他更不满:“许组长,你这叫什么话?这个笑话不好笑。”
专案组人员来自两家,一半警察一半检察,许福龙就是公安部出身。这一回联合办案,好听点叫作公检两家共同研判信息,对重大疑难复杂案件进行会诊,难听了,实在导致正副组长意见经常闹分歧。许福龙没有专案组内部的群众基础,便联络了广东省厅派下来一支警察班子,美名坚实当地司法保障,得依靠集体的智慧和力量。今晚这个讨论吃细面还是炒刀削的会议就是拜他所赐。许福龙很高兴势力骤然庞大,你白轩逸小青龙要变猪儿虫了。许福龙宣示政治存在之所以成功,因为大家有个共识:老干部可以当吉祥物,但绝不能受欺负,这是涉及到政权合法性和稳定性的高压线,谁碰谁死。
许福龙是在说何律师的事,一开始中央部委确实也无一不想罗致这一位罕见的才俊,毕竟白道就不黑吗,黑/道也是为一口饭罢了。但事情发展有如脱轨的过山车,许福龙说:“你这个线人的厉害程度,我也耳闻了,大闹天宫啊!”
蒋爱华也想确认:“队长,真的可靠吗?还要继续跟吗?”
白轩逸冷静而笃定,但是所发生的一切,令他没有正直的立场和足够的论据支撑他说出心里的话。
白轩逸有时觉得,目前这种检律之间的亚健康关系让他很疲惫,任何人玩游戏本来都是为了娱乐和放松精神,给心灵一个安歇处吧。你我精神世界实在无法共鸣,我在红楼你在西游。非常时期,更应该少来少往。全世界大概只有何意羡一个罪犯能让他紧张。这个人就像自然界的力量,实在不是能驯服的对象。对待他必须像处理炸药那样谨慎。要想控制住炸药,你就得付出爱,要厚颜无耻地讨好,在精神物质□□三重地征服他。你得扮演他的父亲、兄弟、情人多个角色灵活切换,作出什么样的牺牲都不过分。然而到了关键时刻,你就不能再示弱让步了,必须不留情面。
可是有时又觉得,如果让我去伤害他,不要说送他上悔悟与天国,哪怕只是疏远他一时片刻,就像要我用自己的右手去砍掉自己的左手。似乎从小到大根叶相连,这辈子拆不开了。他只是有一些让人头疼的小性格,但凭借血液里一脉相承的品质,我无条件信任他,就像信任我自己。
许福龙在线人的话题上杀了七进七出,蒋爱华偶尔调节气氛,白轩逸除了简短应答,并不争辩。现在他需要倾听,在倾听中发现疑点,找寻线索。许福龙其实就怕他不说话。多年从警的经验证明,最难对付的就是沉默的侦查对象。
三个人从会议室去了审讯室。只见马立东抱头蹲在墙角。侯律师失踪一夜,根据村民目击,极有可能发生流血事件,马立东一早前来报案却又支支吾吾,似乎很难逃脱此案的共犯嫌疑。
这也不能怪马立东。哀哉此情当告谁,上有青天下无地。他天刚破晓跑来时派出所还没开门,门口一群小混混打架斗殴,拿着片刀相拼。马立东江湖儿女,热心肠还没靠太近呢,就觉得脚底下踩了个东西,抬脚一看,血淋糊拉的,再一细看,竟然是一个大拇指头戴着侯律师的扳指。马立东一屁股滚在地上,挪着屁股大叫往后一个劲地退。姗姗来迟上班的警员还以为他滑倒了,让他赶快起来。可是腿软得哪能站起来啊,就只能在地上掉了个头,爬着逃走又被捉回来。兄弟们笑他以为他是匍匐前进去炸碉堡呢。
马立东明白这是设计威胁,让他闭嘴。他都被踢进粪坑想爬出来,何意羡还拿着长棍子往里捅。可人来都来了,面对审讯员,马立东现在萎缩得就像乒乓球大小的脑子容纳不了超过二十个字的文本,嗫嚅了将近一天一夜。
许福龙人又不傻,套问完马立东之后,来者不善,句句直指何意羡。白轩逸甚至放弃了自己一向只陈述客观事实、不主观评价的原则和习惯,影射反驳何意羡的重大嫌疑。比如他说如果按那两个村民所说,何意羡的车光明正大地截击,路中央撞飞了侯律师,那么那么大的冲击力,不可能不在雪地上留一点车辙吧?许福龙说那鞋铺事件,你手底下嫡系的兵看到的不是小何律师活色生香的脸吗?话里话外,你包庇维护,你不会是黑/警吧?嘿嘿说了你不要怪罪啊,也只是一个可能性,不过我们搞刑侦的,各种可能性都要考虑嘛!白轩逸漠然如初:我只是按照一个比较有逻辑性的方向进行推论。许福龙搬出公安部的某把手之前,白轩逸在此之前就已经缄默了。不是因为官威压人,而是白轩逸说服了自己,人心不能乱,有点过了。任何时候都不能感情用事,思想不能松动,要守住一个决策者的底线。
许福龙就此提出分家想法:“我干我的,你干你的。我们互通有无,行吗?”
白轩逸不形于色:“只要你不越线。”
许福龙一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的样子,趁热打铁道:“他们既然是小人,我们怎么办?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与其跟他们斗,不如去他妈的,不跟他们玩儿。”
不管是对于禁/毒、反/恐还是扫/黑,许福龙认为罪犯是抓不完的,他就是属那种叼住肉就不松嘴的乌龟,一口咬不死也没关系,反正只要把眼前过去,就是个长久之计。只要他不松口,十年二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血流干了,总会被拖死的。
白轩逸惜墨如金,他的态度总结起来就像前后向对方说了四个字,前两个字是“随你”,后两个字是“加油”。
许福龙跟广东本土调查组的人走以后,白轩逸才说,下午那通电话的确与何意羡有关,刚才的却是从拉丁美州打来的。国家猎狐行动的第十年,海外追逃追赃组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抓到了束仇。
蒋爱华知道,这起行动白轩逸深度参与,远程指挥,这无疑是件振奋人心的喜讯,兴奋地说:“这就像炒股一样,现在加重仓,吃肉的时候到了!”
白轩逸点了点头,但是头顶灯光毫无暖意的颜色打在他的鼻梁上。束仇落网咬出申城政法系统一连串肮脏腐/败问题。头一个就是高院院长刘明基,纪委的同志已经把他大书特书,把他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狗咬狗咬狗,刘院长坐审讯椅上座头鲸似的喘气,证词统领中心一个思想:何意羡,他若成佛,天下无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