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6时,国际到达大厅熙来攘往。
“大科学家归国啦。”眉花眼笑的陈医生上前,揽住友人的肩膀,却被动怒的阮雪榆一把推开。
看客纷纭。
“好好好少安无躁先回去说。”陈兮云拖走阮雪榆的行李箱,一跐溜人没了。
机场T2航站楼西侧的P2停车场内,楚茗很吃力才找到他们的车:“对不起两位老师,我路上有点事耽搁了。”
他似乎有点感冒,戴着厚围巾与大口罩。两个大人谁也没注意到他,陈兮云正打开平板电脑,展示一张张病史图片。
有关病人童年的部分都带有血腥,比如这是精神病专家第一次见到Atung时拍下的照片:Atung蹲在一条尸体腐烂的小狗旁边,小狗被人将其小肠从它的□□全部拉出,并且缠在了它的脖子上,画面惨不忍睹。而Atung恐怖与痛苦的表情过了一个程度,就有点笑容。
怪事无独有偶,摄影时间的半年之后,Atung家中的仆人连环失踪。起初有人在水里找到断肢报警。警察发现6只右脚、2只左脚和2只手,已经严重腐烂,泡海水超两天。因6只右脚,至少6人遇害。小男孩Atung又诡异地出现在案发现场,带着笑。
同时黑白的画面里还有一位老妇,一双布满皱纹的灰色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头,眼中填满了相交织的释然与叹惋。
“好了,这些是我很早就知道的事实。”阮雪榆看上去平心定气多了,但是越说声调又越急促起来,“Atung童年时期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是对一个人类孩子残忍施加的实验。他能够成人几乎是一个奇迹,对于这样饱经苦难的病人,陈兮云,你却再一次把他作为一个现代医学的试验品。”
“哦是吗。雪榆,你相信他一个高功能型反社会人格,百年一遇的撒旦之子啊,就算在他心里恶魔低语就没停过,他还依然能坚持特别、特别违反他天性,他本能的…那叫什么,善良?”
阮雪榆道:“Atung从八年前就是我的病人。他笃挚地相信佛教的因果论,由因生果,因果历然,但是他的培福为了利益他人。出于这种义务地活下去,他生活的目标本质就是善良。”
平板的病历上写着前一位精神医生的评价:「Atung由于长期服用抗精神病药与接受电击疗法,其机体产生了很大程度的抗拒作用,一味地增大药量只是徒增精神病人的痛苦,每一次发作都意味着对大脑产生又一次的伤害,加重其病情。Atung的痛苦无伦,请主保佑他。」
“有个问题,没做坏事为什么他叫Atung,atung,atone?忏悔赎罪?病人也说了他有一种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歉疚与负罪感。”陈兮云像是让步,“算了雪榆,不说有的没的了,我们又不是警察也讨论不出来,这么多凶案的上古问题,究竟是不是他做的。”
“是与不是都无法给予你定夺他人生命的权利。”阮雪榆犹然感愤,“我们之前三方沟通过的方案,你为什么没有为他如约进行?”
阮雪榆点开一段动画,模拟手术画面显示:在局部麻醉下上Lekesell立体定向头架基环,与连合径线的体表投影线平行。用GE1.5磁共振进行矢状位T1,水平位及冠状位T2扫描……用电阻抗及高频电刺激验证靶点,80℃/60s射频损毁。
阮雪榆说:“你做过的10例双侧扣带回前部毁损术,6例完全治愈,2例显著缓解,2例复燃。”
意思是已经是成熟而有效的技术了,但陈兮云笑了笑道:“但也只能短时间治疗焦虑抑郁,顽固性疼痛啊?他的躁狂、强烈攻击性行为怎么办?我的阮博你不要忘了,这类病人的攻击对象首选的就是家人,过去的八年Atung的易激惹性不断提高,他根本没办法拥有正常的家庭生活,他不是不想呐,他不敢呐。”
阮雪榆说:“我说了这不是你用人体做试验的借口。手术是对大脑神经元不可逆损伤,目前医学不能做到高精准定位的情况下,你用纳米调控芯片替代病人神经垂体的部分功能,原本的精神分裂症,贴一片上去变成脑器质性精神障碍。从功能性疾病成为器质性疾病?那什么去保证患者的安全?那什么去保证手术的疗效?”
楚茗见陈兮云一时竟哑了火,说道:“我看过一篇文献,说现在的第五代脑立体定向技术结合DTI影像进行融合定位,能精准地把误差缩减到0.01毫米之内,最大程度上降低并发症发生的几率。而贴上这种新型的纳米调控芯片后,能直接作用于患者异常分泌和传导神经递质的神经核团,对其进行靶点的调控,在控制或消除精神症状的同时,改善患者机体对药物的转化能力,是一举多得的呀。”
阮雪榆径直打断他:“为什么国际上不推荐?为什么治疗指南里不做主要推荐?”
陈兮云叹口气:“雪榆,白衣飘飘的斗士,我敬佩你生命价最高的行医理念。但你搞清楚对病人自身来说,特别是精神病人,他们愿意做一个疯子还是放手一搏去上手术台,哪怕下了手术台做一个傻子,人各有志,这种风险决策医生没办法置喙。Atung对自己的病情、后果都充分知情,这就是他自己选的。我一个外科医生,我一个杀猪的,只关心技术问题,没空操心伦理困境。”
楚茗也说:“嗯嗯对了阮教授,我看了今天早上的庭审录像,Atung的状态非常好,陈医生避开了他大脑功能神经传导束,术后Atung言语交流、思维逻辑、行动阅读等能力都完整保留了。”
平板画面上出现一枚薄薄的箔片,那就是手术植入在白轩逸脑中的定时炸弹。
阮雪榆说:“纳米调控芯片的性能非常不稳定,受到任何种类的外界刺激都可能引发瀑布级联效应,病人精神崩溃、记忆受损、呼吸暂停、甚至猝死……过去十年的案例历历在目,陈兮云,你也可能因此被告上医学法庭。”
陈兮云耸肩:“哦是吗,但我的医德就是乐于见到我的病人求仁得仁,尽享身心放松与爱人亲密无间的时光,哪怕一天一分钟享受一个正常人人生的甜美,快乐,失去的是一瞬获得的是永恒啊。玩得,就是一个稍纵即逝。”
他用了一个比喻,说道那美好就像宿在早晨花冠的一颗露珠。
阮雪榆已然不愿与之交流,在他看来,病人已在悬崖边沿了。值此之际,他一定要将危险情况如实告知其家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一月来诚心正意的何意羡。
但刚刚按下那串号码,手机却忙被楚茗捂住。
楚茗惊急,他说阮教授您不知道,这位律师早上刚对病人大打出手,是什么样怨毒了让他在公众场合几千万国人眼睛底下也不能自控,白轩逸正义无私,何意羡恶贯满盈,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所以您仔细想想他在您面前表露的,对白轩逸的关心,是不是背地里黄鼠狼对鸡的那种?真假难辨,人命关天,您要三思。
知人知面不知心,阮雪榆也犹豫了,看向陈兮云。陈兮云开车吹小调中,我是杀猪哒,杀猪哒庸医,并不评论。
故此,何意羡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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