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几许,月映竹影深,晓静幽篁里。庭院寂寂,柳依小池边,亭倚水云上。晚荷夜乘风,古松堪遇遒曲枝,只道春日恹恹暮色迟,更待旧日时。
除暮浮日新,文殊兰拿下身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方布包,除了一层又一层,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只巴掌大的插梳。幻玉拿在手中,是北卫玄氏特有的十三鳞制成的,她把插梳放在左掌上,细细数着它的梳齿。
“十二根,十二根梳齿。”幻玉低语。
“属下在玉虚山下遇到玄夜公子,他交待属下把此物交予少主。”
“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风平无浪’”。
幻玉抚着十二根梳齿,已明白了什么。明年今日便是他要来寻自己的日子了。
文殊兰没有带回什么稀奇的草药,幻玉的病已渐进的好转了。
院中,四季芬芳的空气像是被太阳照透的浓雾又经北风吹散开的清爽,池中的残荷看起来又有了生机。她没有笑,但这喜悦已从她的心底荡漾开来,像水塘里的涟漪,止不住地一圈又一圈的荡出去了。原来,没有追查自己的暗探吗?这一年多来,多方流离,确实没有遇到追杀索查,难道是自己过于谨慎了吗?一路逃吴,为避那没有将有的祸端。竟是这么快,“散玉王爷”已真的“入土为安”了。也好!也好!池塘中,石子依旧是石子,池水也仍然还是一方池水。
绿幽竹径,幻玉提着裙摆,静悄而走,仿佛怕惊扰了林中午睡的鸟儿。宝瓶门内,却原来又是一座院落,她轻推木门,只听“吱呀”一声,岁月沉淀,除却一桌一椅一榻,屋子里满满的全是书,仿佛脚下正踏上枫林阁第三层的最后一层木阶。出了正房,幻玉又入了两侧厢房,亦是如此,只是类别不同罢了。四季有时,而书自香,故曰“四季芬芳”吧!她踱着步子,瞧着书名类目。突地停下脚步,后退两步,幻玉蹲下身子,就是左脚下,踏在这里的脚步声却是中空的。她取下发间的刀簪,沿着石砖的缝隙划开,四侧松动,果然另有乾坤。她接着插入缝隙的刀簪一点一点把石砖带起来,最终搬开了石砖。只见一只长方形木盒,右下角雕有“枫林阁”三个字,幻玉自问:枫林阁从来没有这样的盒子,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难道是?她小心翼翼拿下了盒盖,果然是十六密匙!钥身五个匙峰,正是十六密匙之第五密匙。陶妄之偷了它们跑出了苍凛山,如今看来是卖了大价钱。还好,白寒山应该只知自己是散玉王爷,而不知自己是枫林阁少主。她合上盖子,搬回石砖,走出此间,心中略为疑惑:驸马府中,谁买得的第五密匙,可是却又这么草草的放置一块石砖之下,为什么呢?也是为了入地生界?
雨落瓦滴,徘徊而下,掉落在躲雨的蝴蝶身侧,只是一滴雨,却差点了结了它的性命。阳光稀疏的从云间照下来,绿叶上有翻滚的雨珠,被微露的日光照得夺目,燕儿飞过翠竹衔了泥草修补旧窝。白寒山站在院中,放眼看去,院中的风景有如四季变换,春日娇黄的迎春花,夏日浴雨的池中荷,秋日的枯叶,冬日的雪映翠竹。可他看这四季芬芳,终究只是一块牌匾罢了。
一年四季有时尽,院中的粉色桃花又盛开了,惹来了一场春雨。幻玉坐在廊下看雨,斜风推着细雨湿润了她的衣衫。
“仔细病着,还在那里淋雨。”白寒山打着一把油纸伞从外而来。
幻玉回过神来,笑而不语,径回内室换了衣裳。
白寒山自到了一杯热茶,低下头饮了一口,人却顿住了,静听幻玉的脚步声,头也不抬,说道:“看来是留不住你了。”说完又喝了一口热茶,像是温暖自己的心。
“是此恩情我已在心间记下。”
白寒山摇摇头,“若没有和你在凤翔驿相遇,只怕我早已葬身于瘴毒,”他语气顿住,“以后不能做你的幻影了,”说时从颈间解下水晶璧系绳,大着胆子拉过幻玉的一只手,放在她的掌心,“留下它,别忘了白寒山。”
幻玉如被驱动的木偶,点了点头,她好像有些明白他的心意,却又根本不懂他的心思。今日的白寒山,怪怪的。
夜色薄淡,残月半挂。幻玉走出后角门,转身看向府中,这座康定公主驸马府,仿佛一眼便能看到府中的“四季芬芳”。她一身湖色缎彩绣蝶纹女袍,系一领品月色梅花纹披风。这是玄夜特地送来的一套衣裳,与这夜色却是很好的融合了,似是一切都归于了静谧。她转身看向玄夜,他静待在马车之侧,等待着自己。月光照在他的半边脸上,另一半脸隐在黑夜里看不清楚。幻玉拾级而下,走向玄夜,迈上马车,玄夜掀开马车的帘子。
马车缓缓而行,脚步轻快。晓行夜住,不知行了多少日,至一处停了下来,来到一处园子。幻玉也不寻问玄夜,任由他引路而行,行至一座桥亭,幻玉驻足贪看桥下风景。正午的耀阳已明晃晃的垂落而下,却还是照射得水面上波光粼粼,闪着生活的希望。近年发生的事固然心酸无奈,也练就了一颗随遇而安的心了。
玄夜觉察身后没了轻缓的脚步声,便停下了步子,转身走回幻玉身旁,他循着幻玉的目光也向湖面看去。日光悄悄的在他们身后也洒了些暖意。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说着像儿时那般拉了幻玉的手。
幻玉怔了一下。
玄夜自觉唐突,松了手,扯了一下幻玉的袖口,“走吧。”
玄夜较幻玉快了半步,引着幻玉前行,却是一处香榭居。只见榻上坐着一人,幻玉定睛看去,双眼不禁泛了红,窗影交叠,幻玉伏在玄璘的双腿上抽泣。
“父妃……”
玄璘摸着她的头,说道:“孩儿受苦了。”
玄夜自守在门外。
“此缝大变,我们父女二人已三年未见。”
幻玉眼中仍噙着泪。
“这是咱们的一处院落,名曰冶园,你可安心在此住下。如若想念故居,也可往清凛山庄。只是,为父有一点交待,不许独自去往,玄夜玄月或是她人随身护之。”
“是!幻玉遵父妃之命。”说时放下眼眸,不禁又流出两行清泪。
“孩儿如今心性如何?”
“静心如水,韬光养晦。”她拭干脸上的泪水。
玄璘点点头,说着从身侧的桌上拿出一个扁扁的木盒,递予幻玉,“这是瑞儿让我交给你的。”说时眼中泛着粼光。
“母……”幻玉眼中又续了泪,接过此物,打开一看,是一块镂刻玉佩,拴着一圈绦环,中间刻着四个字“十六密匙”,幻玉抬头问道:“父妃,这是?”
“这是‘十六密匙’,你母亲说,姝嵘先王晏驾之际把十六密匙交予她,她在位以来,共用过两次,第一次是二十年前的东鰩之战,她去往地生界,绿意挺身与她相助;第二次是十七年前的頔王之乱,那次是我与先王同去的,她选中了蛟姑,平息了叛乱。”玄璘看着幻玉,心中不禁想到缑琚,她确实像他,终究内心都不够狠辣。
玄璘辞了幻玉,言说出去走一走。
圆月垂殿脊,
风曳惊铃鸟。
黑夜云不见,
饥食半月饱。
昏黄的烛光在夜里照不透一般,被浓浓的黑暗包裹着,一如幻玉的心境,她想着自己已不是幻玉长公主,也不是散玉王爷,只是自己而已了。夜色沉沉,入梦深深。
幻玉立在檐下,低头看着手中的“十六密匙”,青玉上刻着双凤衔日,她摩挲着上面“十六密匙”这四个字。江湖上传说的十六密匙是十六把铜镀金钥匙,每把钥匙匙峰各不相同,集齐十六把钥匙可开启十六扇门,便能掌握驭精怪之术,茜香国枫林阁就是传闻中的第一扇门。二十年前东鰩之战,昔绿意将军操动蛇兵转败为胜便是施了此术,世人闻之皆垂涎。可世人不知,本是姝瑞女王持“十六密匙”入地生界选了绿意。再说枫林阁,本为藏书阁,已历几代,其一层二层各有一套铜镀金十六密匙。缘何有两套,却是茜香先祖世代守护地生界,共铸两套十六密匙,本意为奠定情义,以此为信物,摄令报图。茜香先祖却言,我是个粗人,十六个倘或丢失,对不起我们的情义,不如寻块玉石,雕了双凤,以示你我母系家国长流不昔。地生界长老也觉甚可,便于地生界**寻了一块青玉,镂刻了双凤衔日。地生界长老与茜香先祖各于一只凤凰上滴了一滴鲜血,此便是地生界给予茜香的信物,幻玉想着母皇的话,只见远处月隐树影后,夜空熙微,东边的天地之隙透着朝阳隐忍的希望。此刻,她平静的承接着这份宁静。至于那十六把铜镀金钥匙,地生界长老微晗,这个你也带走,或有一日能遮挡灾祸,也是它的功德。长老,我恐有一日碎了这玉佩,您知道的,我是个粗人。嗯……我镀一层法力给它。好,呵呵。若有一日,我又失了它怎么办。长老如有所思道,没事,我还认得你们姝氏一族,总归能进得了地生界的。幻玉的思绪浸在儿时母皇讲给她的“故事”中。
玄夜缓步而来,夜色已如晕了太多水的蓝色颜料,淡之又淡了。
“起这么早。”玄夜淡淡的说道,自觉幻玉穿的单薄,解下领间的石青色斗篷披在她的肩上。
幻玉从回忆之海中抽身而出,缓缓的系上领间的带子,黎明前的昏暗确实是冷沁沁的,目之所及,只有自己和玄夜。
在冶园住了半月,玄夜便劝幻玉道:“夏日暑热,不如趁了春日正满我们上苍凛山。”
幻玉正欲回此,“好,我也正想回去。”
清凛山庄,一别数年。幻玉坐在船上,流水淙淙,绿竹掩映,日光从竹丛间隙照进来,闪耀却不夺目,一时心中静谧极了,情感流逝,随水荡波,再不去想权谋算计,王位得失。时光荏苒,在自己想要谋得的得失之中是否也有失去与得到呢?或许这世间万物千种之中,得中亦有失,失中亦有所得。
水路山路一派纵横,终是抵达。及至山庄,已是落雨。房檐上的雨水顺着雨链款款而坠,玄夜在幻玉身后,雨儿还有些淅沥。玄夜忽停住脚步,只呆呆望着眼前的幻玉,一只手不禁去握住雨链,流水虽动,终究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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