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妈眼神呆滞地盯着某处，看向女儿时才慢慢回神，她问：“小林送回去了吗？”
“她回去了。”
“伊伊，”宋妈语气平静：“妈妈嫁了一个不好的人，他抽烟酗酒滥赌家暴，对家庭不负责，对你也不负责。可能这段失败的婚姻对你也造成了影响，离了婚之后，我一个人带着你，对你也缺少陪伴、疏于管教，妈妈一直很愧疚，是妈妈对不起你。”
“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不知道，我实在不知道……你，你为什么会找一个女孩子……”她说着说着又是低下头，手背扶着额头，抿着唇哽咽。
宋南伊连忙帮慢慢拍后背，一面拍一面安慰：“妈，对不起，别难过了……”
“你真的很喜欢小雨吗？”
宋南伊顿了一会儿，认真地说：“喜欢，真的很喜欢。”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真的很喜欢你爸爸的。”宋妈回握住女儿的手，“可是伊伊，两个人在一起光靠喜欢是没用的，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另一半负责……”
“你们两个女孩子，现在是喜欢得不得了，时时刻刻都想粘在一起，可是以后呢，你们结不了婚，也生不了孩子，甚至以后走出去，你们要是跟别人说，这是我的另一半，别人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你们……这条路太难走了，真的，妈不想你走这条路，也不想小雨……”
“妈，只要是跟林疏雨一起，走那条路、走什么路我都无所谓……”
“那万一以后你们吵架了呢，”宋妈继续说，“万一以后你们吵架了，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说，要不是因为你，我可能早就有家庭有自己的小孩了，万一她羡慕别人儿女双全，万一她后悔了呢？”
“到了那个时候，你们怎么办？”
宋南伊皱着眉，用力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不会的，不会的，小孩，不结婚也没事儿，只要我们在一起，不结婚也没什么所谓……小孩，至于小孩，我们可以领养一个……”
“伊伊，你不懂，你不懂这人世的路本来就难走，更何况你们还选了一条千难万难的路……”
宋南伊只是摇头。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知道她妈妈讲的每一句都在理，每一句都无法反驳。
可是她不想妥协。
“伊伊，算妈妈求你行不行，你跟她分开吧，你跟她分开，当个好朋友，不好吗？”
宋南伊拿过茶几上的肠粉，打开袋子，“妈，吃早餐吧，都要冷了，我让老板多加了酱汁的……”
宋妈却突然情绪失控，像只暴躁的狮子，用力打翻了那两盒肠粉：“你们必须分开！”
肠粉掉落在宋南伊的身上、茶几上，地上，酱汁也溅得那里都是。
“你听见没有！”宋妈站起来，竭斯底里，“必须分开！”
宋南伊皱着眉：“妈！”
“别喊我妈！”宋妈抄起茶几上的杯子摔在地上，陶瓷破裂的声音清脆，唤起了宋南伊脑海深处的记忆。
以前，她妈妈跟爸爸吵架的时候，家里几乎没有东西是完整的，所有能摔碎的杯子碗盘子花瓶全被摔碎了，摔不碎的东西也会在一场场大战之后出现在各种角落里。
宋南伊躲在暗处，看着两个人吵得面红耳赤，房子里噼里啪啦的脆响，还有父母嘶哑的嗓音，都是宋南伊时常梦到的东西。
宋妈摔了杯子之后又摔沙发上的枕头，然后是相册，然后是一切能顺手拿到的东西。宋南伊呆愣着，一动不动。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我是为你好，你为什么不听我的，难道我会害你吗！”
客厅里的书、盘子、花瓶、相册，全被摔了，整个客厅一片狼藉。
宋妈摔完之后无力地靠着沙发坐下了，宋南伊还是没有动，她的衣服上还挂着两条肠粉。
——
开学当天宋南伊没来学校。
林疏雨心不在焉地等了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来。
到了第四天，林疏雨坐不住了，去问了万足户。
“她妈妈给她请假了。”
林疏雨焦急地问：“她生病了吗？”
“不知道，说是家里有事，原本请了一天，后来又请了一天，第三次索性请了一个礼拜。可能暂时还来不了吧。”
林疏雨焦急得不行，偏偏宋南伊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根本联系不上人。
而这学校又是半封闭制管理，住宿生根本出不去。
林疏雨在午休时去了上次跟黄明新他们翻墙出去的那个地方，没想到那个地方破的那块已经砌好了。
她只能失落地往回走。
好像，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他们六个人凑在一起说笑打闹的那段时光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又过了两天，宋南伊还是没来学校，林疏雨跟班主任请了假出去。
那时候是中午，可天空黑得像傍晚。刚出校门，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南方的雨季总是莫名其妙，说下就下，说停就停，一会儿是狂风骤雨，一会儿是晴空万里。
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阴沉的天色，潮湿又漫长。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温度不高，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闷热。
林疏雨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外走，手脚无力，鼻子也不通气，着实难受。她没带伞，站着屋檐下等雨慢慢小了，才戴着卫衣帽子走出去，刚好一个行人跟她擦肩而过，叹了一句：“又下雨了，开学必逢下雨。”
林疏雨停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
是啊，又下雨了。
毛毛细雨，慢慢地，林疏雨身上那件宽大的白色卫衣沾上一层水汽。她下了公交车之后，凭借印象往宋南伊的家走。还好没走错路，没多久就找到了那栋楼。
上楼之前，林疏雨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黑压压的乌云，怕是还要下一场大雨。
到了门口，林疏雨一连按了好几个门铃，没动静。她往四周看了一圈，索性靠着门在地上坐下了。
门缝里没有一点光亮传出来，她也说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人。
等了不知道多久，只觉得周围越来越暗了。
突然，刺目的光闪了闪，林疏雨胡乱抹了一把冰冷濡湿的脸，拿起手机来看。
是宋南伊。
她发了微信过来。
【没事啊没事的没事儿没事呀，不用担心，我过几天就去学校了。】
【你在学校要好好学习呀，好好读书，为我们的未来努力拼搏奋斗！】
然后是几个可可爱爱的表情包。
林疏雨急忙打字，打错又焦急地删掉，她的手都在发抖。
【我好想你】
【我想见你】
【你现在在哪里呀】
对面过了几分钟才回。
【等过两天】
【过两天，我去学校，我们就能见面了。】
宋南伊还在思考着怎么发这个信息，就收到了林疏雨的一句：
【我现在在你家门口】
她差点手机都摔了，光着脚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开门。
一开门，一股凉意和水汽扑面而来，林疏雨戴着个帽子站在门口，脸颊旁的发丝湿了，一缕缕地，有些贴在脸颊上。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嘴唇有些肿。
宋南伊手指用力抓着门框，指甲微微泛红，跟她对视了几十秒，然后抬起手摸了一下她的脸，轻轻问了一句：“哭过？”
林疏雨鼻子一酸，脸一皱，扑进宋南伊怀里。宋南伊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哄小孩似的：“小乖不哭了……”
林疏雨被拉着进了宋南伊的房间，刚刚路过客厅的时候，她看到一片狼藉，玻璃渣子、枕头，各种各样的东西满地都是，还有墙面也是一片斑驳。她张了张嘴，想问，没能说出话来。
宋南伊找了一件自己的卫衣和裤子让林疏雨换上，林疏雨站着没动。
“你，跟你妈妈，吵架了？”
宋南伊：“没吵……吧。”
林疏雨表情有些难以言喻，皱着眉，“……吧？”
“那就是吵了。”
“外面那些东西，你摔的？”
“不。”
林疏雨安心了一点。
“先去换衣服。”宋南伊把衣服塞到林疏雨手里，然后自己站到角落，面对着墙，站得笔直：“换吧，我不看你。”
林疏雨笑着说：“你好像面壁思过……”
宋南伊没回头，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思你。”
林疏雨佯装生气：“没皮没脸的！”
——
两个人像那天晚上一样，坐在窗前，下雨了，没开窗户，中间隔着一张小桌子。
林疏雨问宋南伊为什么不去上学。
宋南伊说过两天就去。
林疏雨就问，已经开学了，为什么要等那么久才去学校。
“是因为我们的事情吗？”
宋南伊笑着说：“我如果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不会。”
“那就是了，跟我们的事情有关系，但是跟我本身的家庭也有关系。”宋南伊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之前我妈跟我爸没离婚的时候，经常吵架，家里比现在更难以入目，我妈妈情绪一激动就会打砸东西，离开我爸之后，她好了很多。”
“而我们的事……怎么说呢，就是让我妈又……她接受不了我们在一起。”
林疏雨窝在小沙发里，“所以你不去上学的具体原因是什么？”
宋南伊叹了一口气：“她说如果我不跟你分开，就不让我读书了，要找个人把我嫁出去，你信吗？”
“为什么？！”林疏雨一激动一脚踹到了桌腿，疼得吸气。
宋南伊急了，撑起身子往她那边爬，双手抓起她的脚：“干嘛啊你，躺着你就好好躺着，乱蹬什么呀！”
林疏雨的脚很冷，被宋南伊温热的手捧着，是一种别样的感觉，而且跟宋南伊的脸离得近，温热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洒下来。
林疏雨觉得别扭，用力往回缩，被宋南伊抓住了脚腕：“别动，我看看。”
“这块都青了……”
宋南伊的手指若即若离地摸着脚背那一块，林疏雨只得用力抓着身后的毯子，用力咬着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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