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她真是这么说的?”
义城公主端坐在镜前,手挂在脸边,穿耳戴铛,晃一眼看过去,竟有几分闺阁中的安闲恬淡。
一旁的扶苗闻言点头:“昨天夜里,毕利吃了这么个大亏,今天一早脸色还有些沉,不知道晚上会不会闹出什么事。”
“不必管他。”义城公主道,“他父亲和兄弟当他是什么厉害人物,草原第一勇士?呵,不过有勇无谋的匹夫罢了。”
在场的皆是亲信,自然知道义城公主与毕利是积怨久矣。
小时候倒还好,布利可汗上位之初,义城公主甚至还抱过毕利,只是越长大,对方便对大梁愈发敌视,而首当其中看不惯的,就是和亲公主义城。
毕利跋扈恣睢,尤其仇视梁人的东西,认为安逸正在毁灭突厥。草原上的孤狼应该永远自由像风,靠力量获得食物和资源,在血的洗礼下成熟。而不是蹲在白道川,像狗一样替人守门,等着主人喂肉吃。
想到一些事,义城公主不由露出嫌恶的神情。
毕利及其手下在布利可汗的支持下,在草原上所向披靡,征服了所有与布利可汗作对的部落。但同时,他们也是最不人道、最臭名昭著的一支军队。她曾经见过毕利歼灭一个草原上与布利可汗敌对的部落,所捉俘虏,不论降与不降,杀男烹肉、淫1女作乐。
后来还是她出面,救下了这些人,而其中又有许多人,事后因为伤重不治,或者因不堪忍受这段经历,泪尽自杀。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一样血脉,一样也读的书,但毕利却会变成这种样子。在白道川,毕利还会收敛一些,而进到草原深处,则仿佛全然释放了嗜杀的兽性。
义城揉了揉额头,“你觉得这对姐弟如何?”
扶苗沉吟:“少而聪惠。赵世子忠勇正直,虽然年纪小,却不失敏锐。至于云平县主,我实在把不到她的心思。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县主也是自己有主意的人。”
“赵建是文帝时六将十八杰之首,也是其中出身最低的,若非天纵奇才也走不到今天。他儿子赵抚只要不是蠢笨不堪,能学得他父亲五六分的武艺和谋略,便已经了不得了。至于云平——慢慢看吧。”义城淡淡笑,“看来杨服山这一回带来的人,也不是全听他的。”
扶苗顿了顿,“公主准备帮他们?”
义城不答,说:“文帝之后,我曾三次奏疏,希望朝廷可以重视突厥的异心。只可惜刘筍(今上)此人刚愎自用,唯我独尊,只肯信自己看到的,听不进别人的劝诫。北巡时被布利哄了哄,便真以为突厥能安守北面、永执臣礼,一心要征高句丽,效仿汉武,超越其父,造不世之功。”
“杨服山倒是有远见,但纵横外交,不过兴了战国两百年而已,秦后可曾再见盛行?事无定主,说无定辞,虽以小博大,却难免失堂皇正道。如今突厥大势已成,早已经不是昔年能如裴世钜游说分化的突厥了。这种时候,刘筍派他来,可见是心有畏惧,却仍死不悔改……我倒要看看,他派出来的杨服山最后能闹成什么样子。”
扶苗垂下头。
义城有些急恼,但冷了冷脑袋,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的典雅沉静。
她叹了一口气,无奈问道:“辽东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扶苗便道:“上回来讯,梁帝御驾亲征已至涿郡,算算时间应该打起来了,只是消息传到白道川还需要时间。”
“好,注意可汗那边的动静,他的消息不会比我慢。”
扶苗点头。
公主道:“高句丽之战,若是顺利,自可高枕无忧;但若是除了什么差错——我们也要早做打算。”
帐中齐声道:“我等誓死效忠公主。”
义城公主笑了,但心里的担忧却久久不散。也许女人的感知真的很准,她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从来不会一帆风顺。
沉默良久,她问:“扶苗,你觉得县主是故意当着你的面,和你说那些话的吗?”
“不敢肯定,但确实有这样的猜测。临走之时,奴婢亦代公主向他们释放过一些善意,以及关于毕利的提醒。”
义城公主点点头:“你做的很好。若他们听懂了,自然会知道来找我。”
说曹操曹操到。
一人掀帘而入,大声报道:“公主,大梁的云平县主和赵世子求见。”
义城与扶苗对视一眼,问:“只有他们吗?”
那婢子走到里面,答:“是。县主说是来拜见姨母,叙刘家笃睦之情,便没有告知杨主使。”
“倒是个机灵的孩子。”义城公主错愕中又难免愉悦。她素来看不惯杨服山以为天下皆愚人,而愚人又随他摆弄的模样,这两人独自来找她,倒正和了她微妙的心思。
——不过。
“我这弄到一半,也不好见人。”义城公主以指梳发,道:“叫他们去旁边的帐子等一等吧,我很快就过去。”
-
被引到帐子里等候的时候,我还在思索着昨天杨诚的举动。
他们以为义城公主是可信之人。
又或者,是觉得我能在义城公主身上得到想要的讯息。
——这也算是与我先前的打算不谋而合。
因闲来无事,我不自觉想起杨诚,愈发觉得这人有意思的紧。若只是为报恩,搭上一生未免太过了;而作为神的傀儡,他又显然不是那么称职,起码这求仙之志是后来起的。
不过仔细想一想,他现在这样与我也有莫大的干系。
杨诚到我身边来,应是受了若波他们莫大的恩惠,故这几年来对我言听计从。他本性是个温柔的人,而温柔的人又难免多情。因他本身的特殊身份,使之除了我和青云观的老道,几乎没有真正可以交往的亲友。
这种人生不可谓不寂寞、不可谓不孤独。
事实上,他也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泄过前世的底,露出过脆弱,只是我从来不去回应,也不会去安慰罢了。
我以为这是一种仁慈,仁慈地不去欺骗他。
但反过来一想,也未免是这种“仁慈”造就了如今可笑的局面。他的一切不仅受我喜怒掌控,也在神仙的摆布之下。生不自由,死也不自由,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只剩下求仙问道了。
只是不知道这种自愿,算不算是开窍。
不过对杨诚的事,我并不放在心上,毕竟知道一个命运线之外、注定翻不起什么波浪的人的经历,对我来说,除了解决好奇心外毫无意义。
——虽然,他和我保持“两情相悦”的关系已经很久了。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义城公主。虽说从“张原”等来看,布利可汗对于大梁的防备很深,虽然推广儒道之学,亦用了胡汉混血的张原等人做玉伽——也就是谋臣——但几乎不会使非突厥的人真正掌权。
但义城公主不同,她不仅是大梁的公主,也是突厥的可敦。她在突厥已经经营了两代可汗,整个王庭里,也只有她比杨服山更了解突厥,也比杨服山更加有势力。
——其实有神仙背书,她或许真的是个可信之人。
想到这个给我的人生到处托底的神仙,我忍不住嗤笑一声。
司命,南斗的司命。
我倒想知道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阿姐,你在笑些什么?”
“在想临平。”我不带半点犹豫地应付过去。
赵抚一讷,接不下话,只好闭嘴。
为什么是司命,而不是若波呢?我想,因为若波那个神,是绝不会有这种花花肠子的。
而一旦意识杨诚之后,是那号称掌管人类命运的天神——司命,我竟生出跃跃欲试之感。若他高悬九天之上,摆弄命盘,我自然敬畏天命、顺应天理;但若他自己折节下场,亲自弈棋,我就只想杀他个片甲不留了。
……不过确实有些奇怪。
我瞟一眼弟弟,忽然意识到什么,若神真能肆意摆弄凡人,又何故要转世,要借杨诚之口呢?
能呼风唤雨、能死而复生,却通通不用。
所以,神对人类命运的掌控极限,究竟在哪里?
——有细嗦声响从左边传来。
我回过神,和赵抚一同起身,拱手为礼。
“姨母安好。”
义城公主被簇拥着入帐落座,神情温暖,关切开口:
“昨夜睡得可好?”
先到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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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牙门建狼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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