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蝉鸣聒噪,炎风吹拂,槐安只是歪着头,端详着眼前窗台的郁金香。杭卿身着
一袭韶粉色旗袍,环抱着两株新鲜的郁金香,插入眼前的琉璃瓶中。
“姐姐,你瞧他日日送,可是还爱着你?”杭卿低头观察着槐安的反应。十年间,杭卿出落地愈发标致,仪态落落大方。
“不知,我也不想知。”槐安扭过头去,不再回答。伸手进衣袖抚摸着裴筠留给他的玉镯。
槐安打着一把洋伞,准备前往从前常常休憩的公园,或逛逛过去常常逛的老街。她也并不是要怀念什么,往事不可追。她只是单纯地想看看过去的亭台楼阁花鸟虫鱼是否仍在。
她在北平时常听人说,越害怕发生什么,偏偏就会发生什么,这是老天给予的考验。所以眼前的傅之毓,就好像是无解的命题,她无法视而不见,又无法谈笑风生。
倒是傅之毓显得从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槐安尴尬地回应。
“槐安,前几日我唐突了,但是见你回来我是真心高兴。”他打破了二人之间令人尴尬的隔膜,“我不奢求还能回到从前,但我不想于你形同陌路。我觉得这样对我们都太残忍了。”
槐安心下一怔,没料到他会说这番话:“傅之毓,你说得对,我们最多只能是朋友。”说罢,索性举起右手,向之毓展示她手上的玉镯,“你看,这是裴家儿媳妇的玉镯。我们固然相爱过,但毕竟是十年之前发生的事。如今我爱裴筠,我是他的妻子。”
傅之毓点了点头,笑容苦涩:“那作为朋友,下次请你吃饭吧,叫上焉止和馨荷。”
槐安没有拒绝。但是知道之毓离开后她的心口仍然堵得慌。她面上从容地表明态度与心意,实则她自己知道她的话语拙劣。她想起十年前他们也是在这里。只不过当时他们宛若话本中的才子佳人,一人写诗、一人作画。如今他们宛若狭路相逢的过客。每次相见都是无意义,只是搅动着那早已被封尘的往事,撕破体面,让两人都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她坐在推车上,看着街景行走,十年前与如今的印象杂糅,好像走马灯般。
猛然,她看到一张朱樱色的宣传画,画上的旦角美目盼兮、扮相精美璀璨。她只觉得面相熟悉,于是乎忙叫停,走下车去,直奔宣传画,只见上头隶书体书写“孟常熙”。这令她想起了多年前她狼狈不堪地倒在青石街,有人伸出的一只手。他说“在下孟常熙,欢迎小姐日后来晖春楼听我唱戏。”回忆戛然而止。她抬起头看,果真,牌匾上清晰雕刻着“晖春楼”。毫不犹豫,她买票入内。
她很少听戏,她从前常觉得传统戏曲中留存许多腐朽落后的思想。即使到了北平,面对与孟常熙合誉为“南孟北杜”的杜珞襄,她依然觉得词调乏味,无甚惊艳。
她买的是楼上雅座的票,她可以在高处欣赏孟常熙的身姿。戏曲已然开演片刻。转身问声旁隔着屏风的陌生人:“请问,今日演的是什么。”
屏风掀开,映入槐安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容。面前的季程笑了笑,收起手中的折扇:“演的是〈桃花扇〉”言罢,索性坐在槐安声旁。
美人水袖起落,身姿婀娜,手握素扇。当真宛如一幅古老的画卷。
“官人之意,不过因他助俺妆奁,便要徇私废公;那知道这几件钗钏衣裙,原放不到我香君眼里。”这一刻,孟常熙就是李香君,她摔了妆奁,成全了气节与内心的良善。勇敢直面阉党阮大铖。这一刻,槐安眼睛早日湿润。
曾恨红笺衔燕子,偏怜素扇染桃花。她想,或许她与傅之毓正如李香君和侯方域。缘分已尽那便各自走上不同的路,多停留亦是无益。
思索着,思绪早已离开戏台。直至她看到那个绛红色的身影走上楼台,向她和季程微微欠身,又眼见季程对孟常熙点头,褪去手上的玛瑙戒指作为赏赐送给了他。槐安连忙擦拭泪水。取下了发髻上的玉簪递给了他:“孟老板唱得真感人肺腑。”
梦常熙朝她淡淡一笑,季程见状起身向他介绍道:“常熙,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沈大作家,沈槐安,笔名沈盈。”槐安有些以外,她着实没想到二人这般相熟,甚至于季程常常在孟常熙面前提起她。
感受到了槐安的疑惑,季程继续介绍:“槐安,孟老板是我非常好的兄弟,我打小就听他的戏,以后常来捧孟老板的场啊!”
槐安忙点头。
晖春楼的客人渐渐散去。孟常熙就二人的桌子坐下。三人相谈甚欢,从戏曲聊到文学,甚至于聊到哲学、政治。
谈及国情,孟常熙有些缄默。他自嘲的笑了笑:“我一个戏子,只知道唱戏,哪晓得什么家国大事。”话虽如此,槐安总觉得常熙他是一个很有主见思想的人,她总觉得,如若她不在,常熙大概会和季程聊许多,关于当今时事。毕竟人以群分,季程的朋友必然是对国家大事了如指掌。
“孟老板妄自菲薄了。”槐安有些醉意,她懒洋洋地倚靠着椅子。
短暂的沉寂后,季程盯着槐安的手腕,随意道:“这玉成色是好,但似乎有些陈旧了。改日来我季氏珠宝,我亲自挑一个送你。”
槐安只是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护住裴筠送她的玉镯。
季程像是了然,点了点头,不再询问。
倒是槐安又陷入了深思,这一段段波折诡异的人生路途,像一段段戏。她不断地入戏、出戏。戏中的人,你方唱罢我登场。
所以究竟她是戏外看客,还是戏中无法出戏的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