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槐安从晖春楼回去以后便神情恍惚，方才是孟常熙送她出门，孟常熙对她说:“镯子陈旧，逝者不可追。小姐当节哀顺变，顾惜眼前人呐。”她没有细究孟常熙所指，只是顺势摸了摸床底的琉璃瓶，那是民国十七年孟夏、尚在北平之时，她与裴筠一同酿制的葡萄酒。
“葡萄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她眼泛泪花，“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说罢，倒了一杯浇地。那时裴筠说，明年开春就喝。可惜那年春天他不巧病倒，随后一切都不断在搁置。裴筠到死都没有喝到一口他们的佳酿。就好像那副傅之毓允诺她的肖像画，不同的是十年之后肖像画尚可以补画，而正直温柔的裴筠却长眠于北平充满硝烟的故土。
她仰头一饮而尽，喉头火辣，胃如刀绞。
她一杯续着一杯，很快，她有了醉意。醉后，她梦见了许多，从梦菁学堂的日常瞬间，到与傅之毓情意相投的记忆片刻。然后恍惚间裴筠在她面前渐行渐远，槐安大喊着他的名字，可是无论怎么喊，她发出的声音都十分微弱。裴筠他听不见，只是自顾自的离开，最后消失在云雾里。
晨起，她便感到头疼欲裂，开始反思为什么晚上要喝这么多酒，哪有那么多愁需要借酒来消。于是挣扎着起身为自己倒了杯热茶。
“姐，出大事了。”李焉止着急忙慌地破门而入，人未到声先来。
槐安抿了口清茶，慢悠悠道:“跟你说过了，进门前要敲门，越大越没规矩。”
李焉止神色尴尬:“姐，你喝酒了？”
“少管。”
“我长话短说，馨荷今天早上通电话找你，说是傅家的棉布全给虫蛀了，管事的为了救急想着先将先前购入的洋布顶替一下，谁知购布的商铺都是抵制日货的。你猜怎么着，在布厂闹事呢！馨荷的意思是这些爱国民众大都追捧你的时政文章，你不妨去和他们谈谈？或许他们看到你来也会怨气消些。”
槐安忙起身准备出发，猛然想到些什么，脚步一顿:“傅家的事，自有人解决，无法解决便是能力不行，能力不行便趁早倒闭。”她嘴唇颤抖，她一向不是什么及时雨，如今的她只是想做好本分之事。
焉止神情惊愕:“姐！我知道，你就是不想面对傅哥。但是如今傅哥和傅老爷他们都在苏杭一带谈生意，傅家连一个拿定主意的都没有。你就当帮我吧姐，我都跟馨荷说了会把你请来。”
“你！”槐安看着面前这个夸下海口的弟弟，恨铁不成钢。
她迅速地想了方案，叫来了杭卿，吩咐了她几句。随即赶往傅家布厂。
布厂内人声鼎沸，骂声一声接着一声。许久未见的傅良辰此刻不复往日高傲神态，只是站在中间企图制止这场喧闹。晏馨荷焦急地往门口张望，一见到槐安宛如久旱逢甘露，热切地握住她的手腕:“姐，你终于来了，可等死我了。”
那篇闹事的商铺老板中，为首的是上海首屈一指的成衣铺时老板，此刻时老板闻声转头，看见沈槐安，激动地大喊:“诸位，那不是沈盈吗？”
厂内瞬间安静无声。槐安朝众老板颔首，走到了傅良辰身边。
傅良辰看到久别重逢的故人有些惊喜，她用胳膊肘顶了顶槐安，轻声道:“几年未见，你怎么沧桑了这许多。”
槐安翻了个白眼:“十年未见了，大姐。不过你倒是没怎么变。”
厂内再短暂的安静后恢复了喧哗，一位身着玄天色长袍的老者指着良辰说:“傅家都是喝洋墨水的，傅之毓是英国的走狗，这位傅良辰也是去了日本留学，吃了三年的日本饭。早就忘了祖宗。尽卖些洋布，大爷我要的是棉布！”
良辰忙解释道:“谢老板，我和我哥不是什么走狗。还有，这次是棉布出了意外底下人自作主张。我们傅家几天后会补上的……”
“几天是多少天，我们生意要不要做了？”时老板打断道，随后看向沈槐安说，“沈盈，你那么爱国，你想必能理解我们吧，为我们讨回公道罢！”
沈槐安微笑道:“诸位，我认为大家伙先冷静一下，容我说几句话。”
“对，听沈小姐说说。”李老板赞同道。
“其一，诸位要相信傅家产业经营多年，爱国如一。这些年，国内无论天灾**，都少不了傅家的捐助。如今却因为一次意外，否认了傅家的功劳，质疑傅家的成分。敢问诸位这是公道吗。”
周遭鸦雀无声，唯有时老板质疑道:“那傅家的的确确用洋布来敷衍欺诈我们。”
“那诸位争出结果来了吗？出了事应当思考如何解决，诸位不妨坐下好好谈谈解决方案，我相信傅家会给出一个令诸位都满意的赔偿方案。”
众人窃窃私语。良辰趁机提议:“我们傅家愿意给两倍的损失金额。”
槐安接着说:“其三，我们爱国，不应当盲目依靠抵制洋货，诸位想想，这个社会并不全是诸位这般爱国有为之士，洋布相较来说便宜，自然有人购买。我们应当从根源上研究先进技术、发明新的机械，让我们棉布拥有更强的竞争力。”
周围渐渐出现赞同的声音。
此刻，李杭卿出现在大家面前。身后跟着绣院的绣女们，十年以来，她们都苍老了不少，永翠看到槐安，双目通红。其余人亦是神情激动。她们早已是没有血缘的亲人。
“大伙儿，这些布匹都是棉布，纹样都是大家亲手绣的。诸位可以先拿去做生意。”杭卿朗声道。商铺老板们亦取了布离开。诉求得到了合理的解决。
“杭卿，赶紧让傅小姐拿钱来，这都是大家的劳动成果，别随便送了。”槐安取笑道。
“沈槐安，你把我们傅家看得太小气了。不用你说，我们自不会亏待。”良辰不悦道。
晏馨荷见一切解决，提议诸位一起吃顿饭。
正当几人一起出厂门时，只见季程倚靠着车懒洋洋地晃着折扇，悠然道:“我看，你更是舌灿莲花。”
槐安感到有些好笑:“怎么哪儿都是你。”
倒是良辰语气突然软下来叫:“季哥。”季程只是微笑点头。
槐安有些诧异，两家水火不容，怎么感觉二人关系却挺融洽的呢。
她不细想，只是享受晨风，或许她不应该喝那瓶陈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