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遗川心底有些触动,但仍然只是迟钝敷衍了句:“先等你活到明天再说吧。”
这个病,燕遗川三年前就得过,除了服用药物,就只能靠熬。
翌日清晨,窗外的暴雪不知何时小了些,只剩卷着冰粒子的寒风在山谷间穿梭,像有鬼怪在低泣。
侯府的鸾轿在茅屋前停下时,燕遗川正在喂颜夭夭喝药,她的气色虽胜过昨日,可双颊明显消瘦不少。
三四个小婢女撑着伞,双鬟早已落满霜雪,年长的朱嬷嬷手捧羊毛毯,一瘸一拐进屋行礼:“三姑娘,二姑娘与老爷也患了瘟病,所幸京城甘露堂与禁内的御医院都已研制出抵御之方,特命老奴来接您回府医治。”
颜夭夭含着苦药汁,半晌未咽。
“嗯,知道了。”
棺材是燕遗川奉命搬来的,眼下,又要随颜夭夭一同搬回侯府。
颜夭夭呆滞盯着那略显憔悴的少年:“燕遗川,你答应我的,如果我挺过昨晚——”
燕遗川一夜未眠,虽有些不耐,但还是捺着性子应道:“嗯。”
万里鸿雁掠过寒山,鸾轿途径山脚下的花野,颜夭夭瞧见那片木芙蓉果然仰天开着,枣红的花瓣碎了满地,可新绽的玉白色芙蓉仍奋力吐着花蕊,璨璨如月辉。
少女葇荑撩开车帘,她眺望木芙蓉花海,心中欢喜:“燕遗川你留下来,陪在我身边,做我的剑卫,好不好?”
燕遗川:“嗯。”
他实则困极了,懒得否决。
反正,颜夭夭活不长,等她一死,自己还是自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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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琥珀色的日头挣出云团,每一束暖阳都珍贵如金,融化的雪水顺着朱檐流下,滴在阶前结霜的青苔上,发出啪嗒啪嗒的碎玉声。
回到侯府的日子,与寻常无异。
府中上下三百人,仿佛早已习惯颜夭夭不时的离开与归来,但在她二姐颜玉蝶眼中,颜夭夭就像一根怎样都踩不断的藤蔓。
任她屡次设局打压,将其排挤出府,这根藤蔓总能顺着墙缝,攀着枝桠,一次次扎根,抽芽,终究无法彻底拔除。
如果让颜夭夭熬过开春,她就会跟自己一同入宫为妃,颜玉蝶心高气傲,她是立誓要当皇后的,可颜夭夭的姿色曾被翰林院画师誉为西京第一清艳。
起初,她甚至是因颜夭夭的美誉才被顺带召入宫中。
后来,圣上听闻颜夭夭病弱,姐妹二人入宫的期限便一拖再拖,如今京城恼了瘟病,选秀大典便只能推到夏后。
此刻,颜夭夭正躺在藤椅上晒着太阳,这是她停药的第一天,侯府里患瘟病的人也渐渐痊愈,可以正常出入府苑。
“侯府里要用钱的地方多,这副镯子你拿去市集当铺换成金银,一半带回来,剩下的是你的月钱。”
颜夭夭有些犯困,但还是忍着呵欠吩咐了燕遗川。
燕遗川照她说的去做,只是刚出假山园子,转弯便撞倒了一红衫婢女。
香藕扯住燕遗川的衣袖,怒目圆睁,不肯让他走:“走路不长眼,急着去投胎?想必你就是那灾星带回来的野孩子吧。”
这里离颜夭夭的鱼莲阁只有一廊之隔,穷凶极恶的婢女似乎毫不忌惮。
燕遗川收回手,剑眉紧皱,咬紧牙关,他肆意惯了,性子本就冷硬,当下,又最忌旁人辱没颜夭夭。
“滚开。”
香藕不相信侯府里竟有奴仆敢对她不敬,她可是伺候过老夫人六年、又被指派给二小姐管事的甲等女使,何时受过这般顶撞?
“大胆。”
谩骂声与巴掌,一齐落在燕遗川脸上。
少年鬓下暴起蜿蜒青筋,却没有还手,只是缓缓转过头,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他真想直接杀了她。
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侯府,他暂时不想给颜夭夭惹出关乎人命的祸事。
香藕见状,更是气焰嚣张,叉着腰斥道:“鱼莲阁那位小主子,打出生起,克父克母,给侯府招来不少灾祸,老爷竟还事事宠着她、想着她,如今又从外面带些不三不四的贱民回来,我瞧你这野种,怕也是个带灾的,不如趁早滚出侯府,我们二小姐病还没好全,免得撞见,惹她心烦。”
说罢,香藕让随行的小厮搜刮了一番燕遗川身上值钱的东西,把那半副金镯戴在了自己腕上,藏在袖里。
“你们瞧瞧,外头的野种果然手脚不干净,府门刚开,就敢偷东西拿出去卖,看在你我都在侯府当差,这罪我就替你瞒了,下回再碰到我们二小姐的人,记得殷勤点来行礼问安。”
她的声音尖利,顺着风飘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游廊下。
“否则,我就让我们二小姐,砍断你的手脚。”
颜夭夭原本半阖的眼睑,此刻缓缓睁开,眸底的慵懒散去,只剩下一片阴冷。
燕遗川愤怒到极点,浑身颤抖,他一言不发隐忍着,身子几乎一动不动,再有一丝克制不住,他绝对会当场杀了眼前所有人。
香藕正要带着小厮离开,却被叫住。
“慢着。”
颜夭夭走到燕遗川身侧停下。
少女单薄的肩头还笼着雪白的罗帛,树冠漏下的光影在她石榴红色的裙摆上流转,而她如刀刃般的眸光只冷冷逼视着香藕的双目。
老夫人偏宠颜玉蝶,这香藕便是老夫人赐她的利爪,谋害颜夭夭的十个阴谋诡计,七个都出自她的手笔。
颜夭夭的母亲还没出家时,曾千叮咛,万嘱咐,教她万万不要与颜玉蝶撕破脸,也不能刁难颜玉蝶的婢女,否则一定会死在她们主仆手中。
香藕福身,眉间褪去些许狠恶,中规中矩地行礼:“三小姐,廊外风大,您怎么……”
“啪。”
话音未落,一记清脆的巴掌扇了过去。
这唐突的动静,连燕遗川也惊了一下。
被打得偏过头去的香藕,还没反应过来,又旋即被颜夭夭用力握住手腕,任她鲜红的蔻丹长甲扎入皮肉。
颜夭夭盯着那袒露在光下的金镯,逐词逐句质问:“在侯府偷窃财物,要受什么惩罚,香藕,你身为婢女,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母亲说的不错,她被送去山寺旁养病等死,就是香藕与颜玉蝶的主意,倘若遇上的不是燕遗川,她早已命丧黄泉。
在山上濒死挨冻的这些天,她想明白一件事。
她颜夭夭虽然命数不好,可生母贵为镇国将军之女,父亲身冠爵位,位列三公,她就算是死,也得为关乎江山社稷的帝王功业而死,岂能还未出阁,就死在深宅中的朱门妒影中里呢?
离开母亲的庇护,剩下烂命一条,她必须学着自己保护自己,以及身边的人。
既然不想被人置于死地,那就得先置别人于死地。
香藕倔强昂起头,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发出低嘶声,像是随时会反咬一口的恶犬。
“你尚未及笄,根本无法涉足官家之权,就算是认定了我偷你镯子,没有老夫人的意思,你也动不了我,又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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