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槐缓缓挥动着马鞭,慢悠悠地驱赶马儿,行到流民跟前,啐了口吐沫子,“他妈的,老子最讨厌受人欺骗。”充满暴怒的眼神扫过流民,戾气横生,“你们这四十余人的队伍,除了老弱病残,竟然没有见到一个女人,这不符常理。”
明明他的声音不高,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犹如宁静的湖面,被投入一枚石子,彻底打破平静。
周槐手里马鞭一一扫过流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让爷猜猜,人群里穿着明显大一号男人衣服,灰头土脸看不清模样的,都是女扮男装的美娇娘?”
此话一出,整个场面瞬间变得微妙起来。满脸震惊的流民,不由自主流露出慌乱。
“哈哈!猜对了!这会儿有大戏看了!”周槐得意的笑声更加响亮,让贼寇跟班的内心抑制不住狂放,一柄柄寒光凛凛的利刃出鞘,蓄势待发。
混乱与喧嚣中,正欲驱赶马车逃跑的王大娘,突然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摁住手腕。
王大娘惊愕回首,对视上那双清澈坚定的杏眸里充满决绝,嗓音不自觉颤抖追问,“你要做什么?”
沈悦灵毫不犹豫回道:“我去引来贼寇。”
不可置信的王大娘,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孩子,那可是条死路!你可得想清楚了!”
沈悦灵的眉眼弯弯,攒出一个明媚的笑,仿若对已知的未来,无所畏惧,“牺牲我一人,总好过全部人陪葬来得划算些。”闪烁的目光无意识瞟了眼躺在马车里的许东升,不禁流露出落寞与牵挂,“只是,我哥哥身负重伤,我走后,只求王大娘替我照顾哥哥。”
王大娘闻言,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好!大娘答应你!只要大娘活着,就一定照顾好你哥哥!”
沈悦灵抽出锋利的匕首,银光闪烁间,马绳应声而断。紧接着,纵身一跃,跨上马背,清亮坚定的声音穿透喧嚣,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沈家千金!”
“什么?”周槐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锁定沈悦灵的身影,“快追!”
贼寇们果然如沈悦灵所料,只要她暴露身份,就能成为吸引贼寇的诱饵,如此,流民们便能安然无恙,许东升也能活下去。
载着沈悦灵飞驰的骏马,四蹄生风,耳边,尽是呼啸而过的猎猎风声。
紧握缰绳的她,素手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明明她的心里害怕极了,却还要独自面对。
即使面前的路是深渊,她也必须挺直腰板,不能有丝毫退缩犹豫。
突然,生机勃勃,青翠欲滴的绿意映入眼帘,眼前一亮的沈悦灵,迅速冲进竹林,纤细坚韧的竹子骤然间被她握在手心,随着她的疾驰,竹子弯曲成弓。
就在此时,马槐领着九名贼寇追了上来,沈悦灵突然松开手中竹子,失去束缚的瞬间,轻盈摇曳的竹子猝然恢复原状,如同蓄势待发的长鞭,伴随着沉重地‘啪’的一声,纷纷勒紧缰绳的贼寇躲闪不及,猛地坠落马下。
身手敏捷的周槐见状,怒从心起,唾骂道:“蠢货!”
穿梭于这片错综复杂的密林,沈悦灵巧妙利用地形,以竹子做掩护攻击,与紧追不舍的贼寇周旋起来。
然而,周槐的战马并非凡物,脚力惊人,不断与沈悦灵拉近距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槐兴奋的面上闪过一丝狡黠,从马背上掏出一根绊马绳,手腕一抖,绊马绳宛若灵蛇出洞,直奔沈悦灵疾驰中的骏马飞去。
沈悦灵心底为之一惊,不容她反应,坐下马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一个踉跄,轰然倒地。
失去重心的沈悦灵,瞬间被一股推力抛向空中,恐惧如潮水涌来,下意识地捂脸护住身体。
然而,预料般的疼痛狼狈并未如期而至,即将触地的瞬间,她跌入一个熟悉的胸膛,宽阔坚实,瞬间化去她的恐惧与不安。
沙沙作响的清风,悄然拂过发丝,轻盈温柔,宛若细碎的银铃,抚慰着紧绷的神经。
沈悦灵微微睁开眼睑,透过指缝,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容,狭长微微上扬的凤眸,蕴含着无尽风情,让人不经意间沉侵其中。
她心底的阴霾,渐渐散去,仿佛晨曦初吐,世界重新散发生机。
“你醒了。”沈悦灵轻颤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哭腔,豆大的泪水突然夺眶滑落,宛若洪水决堤,无法自抑。
这一刻,她的所有情绪倾泻而出,委屈无以复加,“你怎么才醒?不是说天亮就醒的吗?尽会骗人!”
许东升的眉眼弯弯,攒出一个笑,“别哭了,丑死了。”
沈悦灵本已决堤的泪水戛然而止,只觉得额际上青筋抽搐,“许东升!你说谁丑!”
周槐掏了掏耳朵,很是不耐,“喂,喂!眼瞎吗?没看见一群男人站这里,还给老子演打情骂俏,久别重逢的戏,想死么!”
贼寇跟班点点头,小声絮叨,“就是,太不像话了!三当家,这小白脸英雄救美,你如今孤家孤人,不成狗熊了?”
话未尽,就被周槐一个巴掌拍在后脑勺上,“他妈的,不会说话就闭嘴!”
手下人谄媚奉承,拍起马屁,“说什么呢,三当家如此威武霸气,强取豪夺这嘛事,不在话下,不然怎会有三十房佳人。”
周槐下巴高抬,一脸得意,“这符合老子伟岸形象。”
“小娘子,甭跟这弱不禁风的小白脸了,把你脸上尘土洗洗,若是姿色还行,指不定咱们三当家一高兴,纳你为三十一房……”
话未尽,空气中突然响起清脆地‘啪’的一声,说话者人已跌落马下,哀嚎不止。
周遭的嘈杂声戛然而止,视线汇聚,只见一道残影闪过,待残影逐渐清晰,已然见到许东升稳稳立于半空之中,不,更准确地说,是立于周槐那柄出鞘的锋利刀刃之上。
他身姿挺拔,如苍松傲立风雪中,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下方的弱者。
周槐,这个平日里威风凛凛、令人闻风丧胆的乌龙寨三当家,也不得不承认,今日是碰上了硬茬子。
他紧握刀柄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下,这是他生平头一次,在敌人面前起了胆怯犹豫,心底莫名忆起周成岸语重心长的话语,“记得带足人手,小心行事,别把自己交代了。”
身后的贼寇们面面相觑,震惊之余,唯剩着忐忑不安。
周围的空气,仿佛彻底冻结,偶闻鸦鹊啼鸣,在这静谧中显得格外刺耳。
心念电转间,周槐的眼神徒现狠厉,袖中暗器射向沈悦灵,直扑她的面门。
早已洞悉一切的许东升,岂会再次着了道,藏在腰间的软剑顺势而发,精准无误挑断周槐握刀的右手筋,轻拂的左手,令暗器偏离原有轨迹,最终钉在柔韧的竹竿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竹林,周槐顾不上失去知觉的右手,唯有咬紧牙关,强忍剧痛,催促战马速速逃离此地,保命要紧。
恐惧,在每一个贼寇心底蔓延开来,四散而逃的贼寇们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唯恐再晚一步,就会身首异处。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待沈悦灵从惊愕中回神,前一刻嚣张跋扈的贼寇,已经踪影难寻。
她的目光游移到许东升的身上,仍然觉得不真实,心直口快问了句,“你是妖孽么?”
轻挑眉梢的许东升,嘴角浅笑带了丝玩味,“你不应该夸我?身手敏捷,武艺高强,犹如天神下凡?”
沈悦灵没忍住,‘噗嗤’一下子笑出声,“你的伤没事了?”
闻言,许东升眉头一皱,苍白的脸上好似承受了难以言喻的痛处,“怎么可能,痛死我了。”
她的笑容瞬间凝固,杏眸瞪得大大,一度以为听错了,毕竟前一刻,他还以一己之力吓得贼寇闻风丧胆,怎么转眼间成了病娇柔弱?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噎。
满脸虚弱的许东升,颤颤巍巍站在那里,一手撑着竹竿,随时就会倒下,见她仍然呆滞原地,不由得提高音量,“我都痛成这样了,你不应该搀扶一下?”
“我十分确定,你伤的是肩,不是腿。”话音刚落,沈悦灵眼皮子一撩,默默翻身上马。
正当她要策马前行时,许东升身形轻盈虚晃而过,人已稳稳落在她的马背上,与其共骑一乘。
沈悦灵未曾料到,这痞棍竟会耍起无赖,“你,你骑另外一匹。”
许东升开口时,暗哑的嗓音里,透着虚弱疲惫,“左肩痛的厉害,我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他轻喘着气,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真的,会坠马。”
沉默不语的沈悦灵,终是拗不过他,唯有轻叹一声,暗自腹诽,“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姑且忍了。”
他凝视着眼前柔弱却坚韧的背影,心中不禁泛起涟漪,话语间,带着由衷的赞赏,“以前从不知道,灵儿还胆识过人,竟敢独自引开贼寇。”
耸了耸肩的沈悦灵,不以为意,如实说,“我知晓,贼寇要拿我逼迫我爹就范,势必不会取我性命,虽然用自己做饵,有可能身陷险境,却总比无辜的流民惨死刀下来的划算。”
乱世中,面对贼寇屠戮,大部分人往往心存侥幸,只有无法逃脱的最后关头,才会自报家门,寻求一丝生的希望。
有哪个闺阁小姐,生死抉择时,有她这般勇气和善良。
他的目光里满是关切,好奇追问起昨夜自己昏迷后,究竟发生何事?
沉浸在昨夜记忆中的沈悦灵,一五一十将铤而走险的过程娓娓道来,末了,不忘自嘲地笑了,“阿爹说我太笨,遇险时,必定不会自救。所以,他特地请了夫子传授我遇见坏人时,如何自救与拖延时间。”
“伯父真是大智慧,曲州第一才女,灵儿当之无愧。”
大字不识几个的沈悦灵,干巴巴地笑了,心底禁不住嘀咕,“你眼神不太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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