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来,惋夏第一次见到陈濯安时,应该是在妈妈的葬礼上。
一个应付亲戚忙得连难过都来不及,一个手里拿着白毛巾牵着老人冷眼观察周围,两人在混乱人群中莫名对视上。
这一眼,让惋夏记了好久。
到很多年后,躺在竹摇椅上的惋夏呵呵一笑,回忆起自己倔强笨拙的少时,才惊觉,原来料峭的四季里一直有这人陪伴左右。
而这时候,惋夏忙着在各种亲戚之间周转,应付他们虚情假意的问候,温吞笑着说:没关系、辛苦了、你们也已经尽力了、我会好好的……
而这时候,十五岁的惋夏要记住的事情有很多。
妈妈的头七还没过,这些亲戚带着慰问如同流水哗啦啦全部撤去,留下惋夏一个人和满屋凌乱的破房子相互依偎。
今后,她该一个人了。
这段时间忙前忙后让她瘦了许多,风一吹,使劲打了个喷嚏,脑子里浑浑噩噩。
接下来该干什么,她完全想不出,索性走回卧室往床上一躺,就这样生生睡了两天。
再醒来,整个人像在火炉里燃烧一样。
惋夏踩着拖鞋往外走,看见院子大门大刺刺地开着,邻居大妈卖力地收拾纸箱往自家院子里丢,见她出来才不好意思地开口。
“丫头,醒来了,你这纸箱不要了吧?要是不要的话我就收拾收拾卖了,也卖不了多少钱,我帮你收拾收拾嘞?”
惋夏攥着衣角,烧糊涂了脑袋,也就顺着这句话点了头。有了主人的首肯,大妈捡纸箱的速度更快了。
本以为就要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可没过多久,惋夏院子里进来几个人,为首的将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摆在她面前,里头的人说跟着他们回你真正的家。
什么真正的家?
她的家就在这儿。
约莫猜到惋夏会是这种反应,为首的人又掏出两份血缘关系证明亮堂堂地摆在惋夏面前。
一份她和妈妈,一份和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
他说,您应该和我们走,您没有选择。
等坐在车里时,惋夏看着前路,一眼迷茫。
她只知道自己以后注定要像自家院子池塘里的浮萍,飘飘荡荡,要深一脚浅一脚过完今后的日子。
那时候,惋夏稀里糊涂收拾了几件衣裳,稀里糊涂坐上了这辆去往千里之外的车,稀里糊涂被送到千里之外的高楼大院里,稀里糊涂地喊那对夫妻爸爸妈妈……甚至,稀里糊涂地被要求忘掉过去。
忘掉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一切。
忘掉那个曾经养育她长大,年纪轻轻却病死竹榻的妈妈。
然后被冠以新的、陌生的、应该感到骄傲的姓氏。
然后听他们说,你本应该在这里从小长大,却被偷走,认人贩子当妈,而你真正的妈妈十几年来因为你的走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他们说,你本该姓燕。
很多很多本该,顿时压得她喘不过气,于是惋夏气呼呼地想,那你把我送回去吧。
妈妈也不是人贩子,妈妈就是妈妈,是个很好的人。
说起妈妈,那时惋夏烧得更加糊涂,她想,离开前还没来得及去看妈妈一眼。
新落的坟茔没有砌上水泥,没过多久就该长草了;
屋子没有整理,乱七八糟的会招老鼠的;
院子大门也还没有落锁,邻居又该去家里拿东西了……
可是独独没有想过,妈妈,原来我不是你亲生的。
妈妈,怪不得,我也不姓柳。
第二天,惋夏发烧才被人察觉。
她想,这个姓氏她拥有了会得到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吗?
会,但也不全是。
就以治病来说,会有家庭医生围着你打转,家里阿姨会对着你嘘寒问暖,冷了盖被,饿了喂饭,渴了端水,过得那是人上人的生活。
在惋夏一边郁闷一边被动无能地接受这些事情的时候,她还没见着亲生父母,倒是先见到了那个所谓的亲哥哥。
这一年的夏末,惋夏第一次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后,又慌忙间去学习更多东西。
可她忘记了,妈妈在她耳边叮嘱过的,要做一个平凡但幸福的人。
忘记妈妈说的,惋夏,要过得开心,前路坦坦荡荡,肯定是好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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