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惋夏总以为人与人相认了也不过是多了一层名为“血缘关系”的糖衣,其骨子里还是陌生的,在生活中黏黏糊糊牵扯种种,所以连亲哥站在她面前时,她也只是傻乎乎地来一句:“你好。”
要是没猜错,我大概就是你那个走失十三年的妹妹了。
惋夏如是想着,心里提不起多大的兴奋与激动,多是忐忑不安。
城南燕家,她该怎么形容它?
亲哥姓燕名宥津,和惋夏相认这年才十七岁。
面如菩萨,眼似星辰,哥哥可比惋夏生得好看太多。
恍惚间,少年朝她伸出手,嘴角扬起的弧度在此刻显得恰如其分。
他说,惋夏,欢迎回家。
噢,他说的是欢迎回家,不是欢迎回我的家。
有礼有度,不会让人有分毫的不舒服。
于是惋夏点点头后又低下头,在这个新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谢谢……”
声如蚊蝇,燕宥津仍然听清,他笑着摸摸惋夏的头,当惋夏害羞尴尬,轻柔牵起她走到三楼。
想起燕宥津刚才摸她的头,惋夏脸上顿时感觉火辣,她好像…很几天没有洗过头了,一时羞赧,头往下垂得更低。
燕宥津带着惋夏站在一扇门前,门推开,入目是一排排的书架,浓烈的墨香卷气扑鼻而来。
惋夏歪头看着身旁比自己高了不少的少年,眼里满是询问意味,她猜不到燕宥津带她来的目的,可又不想留下不礼貌的印象,便一直乖巧地等着身边人开口,一双眼睛盯着脚下的瓷砖发愣,时不时侧头偷瞄一眼这个血缘关系上的哥哥。
“不要紧张,听陶叔说你现在高一了?”燕宥津摸摸惋夏的头,眼神温柔,声音清冽。
不,她转过来应该是高二了……
惋夏敛去思绪,抬起头后认真朝燕宥津点点头。
燕宥津愣了愣,随即淡笑,他扶着惋夏的背往前轻轻一推,那阵墨香气味便直接把她包裹住,有种说不上来的安全感。
“这间书房一直是爷爷在用,里面的书是他花费很多心血收藏的。”燕宥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熟捻地翻着,最终翻到某一页停下动作,“他很喜欢你,在你没出生前就在念着要给你找个好名字。”
“找了很多,也筛了很多。”
翻开的那页里赫然夹着一张裁成长方形的纸片,燕宥津念出声:“知也。”
“燕知也。”
惋夏沉默,目光所及之处都能看得出这间书房的主人是有多爱护这些书,可小小稚童那时并不能理解到多少,不管是“亲人”还是“爷爷”,这些含义到底都牵扯不出多少难抑情感。
这栋宅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在无声息地证明着一个事实——亲人是迟来的,爷爷是迟来的,名字是迟来的……
而她,也迟来的。
怔忡片刻,于是惋夏又是愣愣点头。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她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燕宥津晒笑,老爷子的想法做小辈的也只能猜个大致,若是知道妹妹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小时候怎么也该刨根问底。
问问他,为什么给妹妹取名叫知也呢?
问问他,为什么妹妹不和他一样是宥字辈呢?
可惜,时间沉浸书籍变得古色古香,也将他们的爷爷一并沉浸,留下一张黑白相片和一地檀香烛灰。
“也许是?他对你的期望不止这一些,但他肯定希望我们惋夏以后康健顺遂,长乐未央。”
“那爷爷……?”
“去年冬天的时候,发病去世了。”
啾啾!啾啾!
话音刚落,书房的窗户被鸟啄的梆梆响,恰逢荷月,橙红倾泄,窗外一片浓淡被微风吹得簌簌响。
日渐落,燕家所在的别墅区外观漂亮极了,白色墙面被韶染上金色,像一面纱,缥缈又不真实,恰似站在圆满仙境之中。
惋夏眨了眨干涩的眼,站在原地不知道做些什么。
还是燕宥津开口打破这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走吧,饿了吗?陶叔会做桂花糕,味道很好,想尝尝吗?”
惋夏不笨,只是反应慢,自小只有妈妈陪伴的日子逐渐养出了出奇的敏锐,对周遭、对物、对人。她看得出燕宥津强撑下的紧张无措,自以为藏得很好,一直从容带着她参观这个家,可惋夏只能选择忽视。
连藏在心底里的疑问都忘了问出口,以至于此后再也没有机会提及。
“好。”
惋夏跟着燕宥津下了楼,在二楼转角的墙上,挂着很多相框。
惋夏一一看过去,目光停在其中一张——两个年龄不大的男孩互相搭着肩膀,哥俩好的气势,对着镜头乐呵竖大拇指。
“猜猜哪个是我?”燕宥津没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才发现惋夏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二楼转角的相框前。
惋夏盯着看了会儿,随即抬手指了指左边戴着蓝色眼镜的男孩,随即又指向左下角的字,偏头看向哥哥。
——十岁的宥津。
燕宥津抬手重重揉了下惋夏的头,“啊,忘了它标了名字的。”
她轻轻回头,视线重新移回照片上,扎好的头发被燕宥津揉成鸟窝。
另一边右下角写着,十岁的濯安。
思绪仍在神游,燕宥津先开口将她拉回:“你应当也得叫他一声哥哥,陈奶奶和我们奶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也算亲戚了。”
“陈奶奶?”
“嗯,他的奶奶,没退休前是大学副教授。”燕宥津指着照片上另一个男孩,“等他回来带你去找他,他现在陪着老太太在乡下养病,隔段时间回来。”
说完,牵起她往一楼走。
惋夏跟着哥哥的步伐,两人一前一后就这样安静地走着。突然,惋夏冷不丁开口:“奶奶呢?”
燕宥津怔愣住,很快又神色如常的回答:“去年夏天去世了。”
这回轮到惋夏发愣,之后她再也没问过关于爷爷奶奶的问题,只是偶尔会坐在爷爷书房里发呆。
有时一坐就是一天;
有时有人同她一起,一个坐在书桌前照着爷爷生前的字一遍遍临摹,一个靠坐在书架旁,边看书边悄摸瞄她,伴着墨香与翻纸声,那人耳边只徒留下自己的心口余震,遍遍强烈扰人。
而此刻,惋夏刚在二楼墙上的照片里见过的人,正站在自家门前框框按门铃。
燕宥津打开门,见来人站在门口,蹙起好看的眉,纳闷问道:“濯安?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我家钥匙。”那人伸出白皙修长的手,冷漠出声。
燕宥津反应过来,在裤袋里掏啊掏,掏出一串银色钥匙,递给他。
未及这对兄妹反应过来,那人没有丝毫留恋,连句寒暄都懒得丢下,转身就走,徒留一道黑色背影在黄昏中逐渐拉长……
人的一生里常感叹“命运”二字,得意也好,失意也罢,总不能时刻抱怨它磨难专挑细处断,福气专送好运人。若让惋夏来
说,她肯定两边水端平,哪边都不给差,老成的像个小大人。
但再给个机会让她重来,惋夏反而会说,算了算了,这王八犊子嘴毒得很,这辈子换个**祸吧。
只是,当时毛都没长齐的年纪,喜欢好看的,就算丑的也会拐个弯说成勉强还行的,可惋夏觉得,站在她家门前的哥哥……长得好看极了。
后来,惋夏她觉得自己太颜狗了,实在是没脸回忆年少时暗地犯花痴的桩桩件件。
彼时,惋夏站在亲哥哥面前,依旧以仰视的姿势看着大门口,嘴里从刚才开始就反复翻炒的话,形式化且生硬地溜出嘴巴。
“你……好……”
噢,不出错的话,我应该是你哥们刚找回来的亲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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