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雪与年

林吹来到镇上时,差不多五点多了。天色渐晦,整个小镇在阴云的笼罩下似乎显得更加昏暗。林吹身体渐渐有些冰凉,走在湿哒哒的街道上,鞋子湿了竟毫无感觉,冷风吹来刮在脸上,她也感受不到它对她的刺痛。她虽然两眼看路,但并不注意周围的景致,旁人从她身边走过亦无察觉。她脑袋里想着各种纷纷杂杂、无关紧要的事情,心里忽而想到:“对了,我是来接大伯他们的。”

几个小时前,林吹坐在家里看电视,听到爷爷跟伯父伯母通电话,林吹就知道伯父伯母该回家了。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林吹的伯父伯母每年差不多是在这个时间回来。

林吹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像去年那样去镇上接伯父伯母。去年听说伯父伯母要回来了,她没告诉任何人就去了。她已不记得这是她头脑一热的决定还是别的原因导致她真想这么做。她完全可以不做这件毫无意义的事,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就是行动了。

伯父伯母与林吹的关系很平缓,算不上多么亲近。小时候伯父伯母照顾过林吹几年,可她那时年纪太小,哪里记得伯父伯母所给予的温情。年纪大一点她就和林勇一同被送到爷爷家了,这之后童年大半的记忆中,伯父伯母是缺席的。

童年时光中,林吹只记得与伯父伯母的交流大多是在电话中进行的。伯父伯母很少往家里打电话,每回往家里打电话,肯定是要说什么比较重要的事。那会儿林吹想,过生日肯定是重要的事吧,不然大伯他们怎么每次都会在自己或林勇生日的当天或前几天特意打电话给他们呢?家里的手机铃响了,林吹猜一定是大伯打来的,她兴冲冲地去接,听到大伯对她说生日祝福,那种被在意的欣喜就会在心里油然而生,比吃了蜜枣还甜。大伯是个粗人,说话言简意赅,直接了当,和林吹通电话说不了多久就挂了,偶尔大伯说完了,伯母如果在大伯旁边,就会接过大伯的手机和林吹叮嘱几句。也许一次通话不到五分钟,林吹却为此开心了一整天。到了生日那天,爷爷就煮一个大鸡蛋和一碗面条给林吹。虽然爷爷从来不对林吹笑,但还是会记得林吹的生日。这就是林吹的生日,又简单又直白。

人人都知道过生日原本应该是一件幸福快乐的事,可是陪林勇过生日,却成了林吹最痛苦的事之一。每次看到林勇过生日,林吹内心嫉妒的火焰就会燃烧。林勇过生日能得到爷爷亲自去镇上买的蛋糕和玩具,还有爷爷苍老的笑容和祝福。林吹只能站在一边用羡慕地眼神注视着林勇。羡慕的背面是嫉妒。

“倘若没有林勇就好了。”

“或者没有我。”

日后,林吹再次回想起儿时的生日经历,总是不自觉得拿自己和林勇作对比。

再过几年,伯父伯母的电话对林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她不会再为一个电话祝福而感动或喜悦了。有两次伯父伯母忙得忘了打电话祝贺她,到林勇快过生日时,他们才记起他们忘了这件事。于是伯父伯母就借机补上这次没有及时打来的生日电话,伯父还会向林吹道歉。林吹不生气,也不埋怨他们,爷爷和林勇并不重视她的生日,她也慢慢接受了不被重视这一事实。她为此偷偷失落过,伤感过,但这些都过去了。现在她不在意了,她明白伯父伯母在外面工作辛苦,忘记这件小事很正常。她不是他们的孩子,没资格要求他们对她尽心尽力。

林吹一年能见到伯父伯母的机会很少,与他们相处的时间短暂得几乎无法在记忆中留下什么。伯父伯母在家过年的这几天,是林吹和伯父伯母交流最多的时刻。他们之间的交流永远停留在表面,没办法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他们的目光更多是聚集在儿子林勇身上。他们在林吹心中的形象有时像空白的人形。

客车驶过湿滑的路面,车尾吐出一溜乌黑烟,缓缓停靠在了路边。车门打开,提着各种大包小包的乘客们依次下车,林有才肩上背了一个灰色行李包,一只手插在黑色皮衣大兜里,嘴里叼了根烟,走下了车。吴英背着一个布包,双手各提了两个袋子,紧跟在林有才身后。

林吹蹲在路边看见他们了,她没有上前。

林有才和吴英走到路对面,吴英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对林有才说些什么。林有才脸上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似乎对吴英的话很不认同。双方讲了些话,林有才扔掉烟头,和吴英往林家村的方向走了。燃着星火的烟头掉在潮湿的地面不消一会就灭了。

伯父伯母走远了,林吹站起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临时改主意了,不接伯父伯母了,至于去哪,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在看见阔别已久的伯父伯母的那一霎,之前的想法和打算全部推翻了。

除夕之夜,林志一家人在大厅围坐一桌,桌上布满了美酒佳肴。林志面朝大门而坐,右边依次坐着林有才、林勇,左边依次坐着吴英、林吹。众人边吃边聊,一个个喜气洋洋。这样喜庆的日子,林吹的脸上也浮现了淡笑。大家相互祝酒,给家人送上祝福,林志也在这一天开怀大笑,与儿子儿媳举杯碰酒、畅所欲言,对林吹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林吹对过年真心实意的感受就是可以吃到很多美味佳肴。食物在嘴中消融,她能暂时忘记很多事情,单纯享受食物带来的安心。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一旁吃东西。家人搭理她了,她就回话,家人们在聊别的什么事,她就静静听着,不言不语。

林勇飞快地吃完饭,就躲到客厅玩手机去了。他最烦的就是被父母问话。林吹吃完也去客厅待着。大厅的热闹属于大人,不属于他们。

这是难得的和谐的一天。

第二天清晨,林吹在炮仗声中醒来,洗漱完毕后路过门前,看见外面白茫茫一片,不禁凝神止步。她想起去年为什么去镇上接伯父伯母了。

那天清晨,天空同样飘起了雪花,林吹吃过早饭坐在门前,接到了大伯的一通电话:“喂,林吹啊,是我,你大伯!今天下午大概四五点我就和你伯母回来了,你不是下个月过生日吗?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我提前买好送你。”

大人们心血来潮的赠礼,偶尔也会唤醒一个孩子木讷的心灵。

“林吹,快来拜年!”

“来了。”

听到大伯的叫喊,林吹不再继续驻足望雪,她果断地转身了,没有多看一眼。

林吹真心喜欢雪,也许是因为雪漂亮得太过洁白无瑕,雪的纯白让她移不开眼,仿佛身临空茫之境,世间就此沦陷;又或许是她喜欢脚踩在积雪中的感觉,一踩一陷,很是有趣。可是半塘镇的雪来得少、来得短,雪易融易化,化成一滩无色的水,什么都不会留下。

是的,什么都不会留下。

迟来的雪终归于风中翩翩起舞,往昔的情忆凋零在了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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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
连载中在风中吹落的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