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小学，许年是到校最早的学生。
父母的闹钟响在四点，尖锐清明的，几乎要刺破他耳膜。接着是手忙脚乱的洗漱声，四点半，他床头的手机亮起又灭下：“爸妈出门了。”
他天生觉少，每每这时已没了睡意，于是安静地爬起、洗漱，而后便看着书等待上学。小学在正对面，七点时，他背上书包，下了楼，迎面便可看见校园。
这样平静到乏味的日子持续六年，他的小学没有初中部，父母经营着早餐铺的生意，脱不开身送他去距家近一公里的初中。因此，初一军训开始的前一天，他被父母叫去卧室：“小年，小区附近有户上初二的，愿意拼车送你去上学，只是这样你要早起去小区门口等他们，行不行？”
许年没告诉父母，六年来他四点的生物钟早容不得他赖床一刻。他只是点点头应好，母亲随即递来手机，叫他认那辆车：“上了车要先叫人这家人跟我说好了，暑假军训这两天可以先送着你，开学了你和他家孩子一起，早上他们送，晚上爸妈接……”
于是，第二日一早，许年在等待十五分钟后看到了那辆车。拉开车门，坐进去前，他先着闻见车载香熏的味道，与有些过浓的香水气。他规规矩矩喊人：“阿姨好。”
前座的女人回头看他，是一张带笑的、明媚的脸：“你就是许年吧？”
阿姨健谈，自家到学校又确有些远，她便问起许年：“小年在几班啊？”
许年向来寡言，此刻被香气熏的有些头晕，却仍旧开口：“……八班。”
“八班啊，师资挺好的。我家那孩子在二班……”
无端的，许年生出几分勇气。他抬起头，望向女人齐耳短发下随她动作若隐若见的水钻耳钉：“阿姨，您家孩子……叫什么名字？”
女人一顿，随即笑开：“棠以熙。”
“‘熙熙攘攘’的‘熙’。”
九月一日时，许年已习惯了车载香熏与浓香水的混合气味。初秋蝉鸣未消，夏意此消彼长，他穿着略大的军训服研究腰带，薄汗透了半身单衣。黑车在下一刻停下，前车玻璃摇下，阿姨含笑：“小年。”
许年随即止了动作，去开车门。内侧有个人影动了动，门在下一刻弹开，与香气一并迎上他的，是一双琥珀色的、清亮的眸。
许年一句“姐姐好”卡在嘴边。
——以熙，是个男孩儿名啊。
阿姨回头瞪了后座懒散的儿子一眼，没个坐相的人这才正了正坐姿，开口的声音依然是懒洋洋的：“弟弟好。”
许年这才回神，一边进一边回了句“哥哥好”。内侧的男孩发有些长了，那双眸被遮掩几分。他一支在车窗侧，撑着脑袋，低头在看书，许年悄悄瞥了一眼——初二的物理课本。
他收回目光，缩在车的另一侧不说话,车便这样静着开出去，阿姨的声音带点歉意：“以熙不太爱说话。”
不太爱说话，那跟他一样。这样想着，许年的目光投出车窗，夏阳下万物依旧明亮。他默着，半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连棠以熙在班上任着政治课代表都知道了，独独忘了问他的性别。
思及此，他又小心转头，偷偷打量这学长。棠以熙随了他母亲的许多特征——微卷的发、略淡的眉和几分修狭却依然好看的眼，只是他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青。初二学业这样重吗？他如是想。
翻书声乍响，吓得他忙收回目光，却正巧瞥见棠以熙垂落课本的一角——密如群蚁排衙的，是五色的笔记。许年有些远视，往后挪了挪才看清他的字迹：出人意料的工整端正。许年有些讶然，抬头看了眼棠以熙比他母亲还略长出几许的发，却在下一刻被正主抓了包——棠以熙倏然抬眼，与他对上视线。
车正行过树荫，叶隙间泄下零落的阳光，碎在他眼里，一双眸在阳光下更显色淡，几乎可堪一句清澈见底。那双眼中此刻却没什么情绪，只淡漠地望向许年。许年愣愣与他对望了几秒，刚回过神慌乱地想解释什么，棠以熙已收回了目光。
真是个怪人。许年如此想。
许年在学校的同桌，是个颇健淡的小姑娘。
小姑娘叫江满，是分小组时班主任拨去他组里的，有着平凡的面和一双晶亮的眸，动作带着洗发水的香气。调小组那天，她抱着浅黄的书包坐到他身侧，抬手帮他接被他拿着有吃力的新发下的课本，眼眸亮得惊人：“你是那个入学考第一吗？”
许年有些脸热，一边低声道谢一边应了句是。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叫江满，美满的满……那今后有不会的题就倚仗你了，同桌。”
许年少语，总一个人窝在座位翻书，江满便不时缠他说话，一来二去，也可堪称一句熟悉。九月一号那日有开学典礼，他走到座位旁时江满正与后座热切讨论，他坐下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等她说完。待小姑娘回回头来喝水，他莫名清了清嗓：“……江满。”
被唤见名字的人动作一顿，随即向他投来一个带询问意味的眼神。许年咽了咽口水，开口时大脑还是乱的：“……你认识初二的人吗？”
江满来了兴致，水也不喝了，撑着脑袋叫他说名字。许年纠结片刻，如实念了遍棠以熙的名字，江满兴致盎然的眸都一默，神情复杂地问：“……你认识？”
许年开始思考怎么扯谎时，江满答了他的话：“他刚入学时惊才……那什么词来着？”
许年犹豫要不要答她，却听江满续说下去：“……反正很厉害就是了。然后越往后越不行，从年级第一掉到一百多名，现在听说还在掉。天天捧着书看，也不理人，但成绩越来越差，他们班学生都笑他是‘假学习’的典型。”
许年动作一顿，想起工整认真的物理书页笔记，和那双漂亮眸下的乌青。江满继续说下去：“不过好像长得很好看。哦对，他们班人都说他身上有股香水味，头发还长，班里人叫他‘海棠花’呢。——他姓棠嘛。”
脑海中的“唐”字被三两下划去，“棠”字落在近处。许年有些不确定，往草稿纸上写字：“……这个？”
江满点头：“是啊，少见吧。”
许年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江满复与他聊起开学典礼事宜。许年一边听一边应,脑海中浮现的想法却有些不舍时宜——
“棠以熙”，听上去更像个女孩名了。
初一八班的教室在四楼，初二二班在一楼，许年同棠以熙一样不上晚自习，许年因此军训回了教室便马上收拾好书包，奔下楼站在二班门口等。初二还未下课，他在窗侧看教室里的情形，却见讲台上的老师正神情激动地对着教室最后一排低着头站立的棠以熙说着什么。有学生回头来望后门，他忙后撤一步，规矩站命好，再次凑过去想看，却见门被拉开，教室里的凉气沁出来，他身后的嘈杂就往里灌。棠以熙站在门口，望向他的目光不太温和。他忙后退，想开口解释什么，却忽不知如何称呼。
棠以熙在他愣神的空当出了教室，侧着身望他，开口有些不耐：“走不走？”
他这才回神，忙跟上去。二人沉默着过出教学楼，许年纠结了半天，还是开了口可棠以熙：“我，怎么称呼你？”
棠以熙目不科视：“棠以熙。棠棣的棠，熙攘的熙。”
许年想说自己知道，几个字在舌尖转过几番，终究没开成口。他向来是不善言辞的性子——何况此刻的棠以熙看上去没几份耐性。
……比自己长上一级，总不好直接叫大名。许年没有过比自己年长的朋友，同样没什么社交经验。于是他酝酿了半天，试探性地唤了一句：“……那我叫你……学长？”
棠以熙脚步一顿，缓缓转过头来看他。许年后知后觉出点不妥，无措地想说些什么，却见棠以熙摆了摆手，语气竟能品出几分无奈：“……算了。”
“……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此时的棠同学还是酷哥一枚[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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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棠以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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