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许年一如既往在吃完晚饭后打开手机,回棠以熙报平安的微信。例行公事的一个“好”字已经打下,他回了回神,才意识到今天这人竟然破天荒地多给他发来条消息。
——他们说什么你都不用管
许年愣着神,却见这条消息被撤回,而后顶部的备注跳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又跳回,往复几次,棠以熙终于发来了第二条消息。
——他们还会说的,说什么你都不用管
——我们班同学就这样
许年盯着那条消息很久,忽然难得地,起了发问的念头。棠以熙的初一是这样过来的?
他低头去看棠以熙那条短之又短的、一众报平安消息里突兀长出的叮嘱,想到棠以熙琥珀般的眼,又想到江满闪烁的眸。生平第一次的敏锐,他突然明白红满今日课前被班主任打断的那串话——江满要说的,拐弯抹角不曾言明的,是不要跟棠以熙接触。
于是,第二日的课间,许年犹豫一二,还是出声去唤她:“江满。”
埋头苦写作业的人胡乱应了两声,手下动作不停:“年哥你说,我在听。”
“……昨天早读,”许年听到自己的嗓声有些哑,不得以清了清嗓才继续说下去,“你说棠以熙说一半被打断了。……下课你忘了说,我刚想起来。”
江满奋笔疾书的动作一顿,许年看见那双黑亮的眼抬起来,却难得的没有笑意兴奋。
“……不是忘了。”小姑娘声音轻轻的,望向他的目光认真郑重到几乎有几分不像江满,“我上英语课的时候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我想说的是传闻,不太好听,也未经证实。……所以先不信谣传谣了——万一酿下错就难办了。”
许年有些惊异,垂眸看了她半响,没憋出句回话。江满认真思索了片刻,再次抬眼看他:“不过,年哥,棠以熙他,确实名声不太好。……我只是有点担心,你要是跟他交往还是注意点。”
许年愣着神去看她,江满难能敛了笑,眸却更亮上几分。
——江满是他的朋友啊。许年倏然意识到。而后他又想到棠以熙——不知能不能称上是他友人的棠以熙。
他默了默,想开口与江满说说棠以熙,余光却瞥见门口处一闪而过的身影。他思绪一滞,反应了片刻才回神,匆匆与江满丢下句“等我一下”便好站起身,急急追出门。
仲夏尾韵未散,走廊的风还带着燥。许年顾不得鬓发被风吹乱,向前几步追过去,大名在喉间流转几番最终还是没有出口。他只是追过去,感到咽喉干涩:“……哥?”
棠以熙闻声垂眸来看他。他发确有些长了,垂在鬓边,许年几度看不清他眸中的神色。棠以熙抱着摞约莫二三十本的薄练习册,短袖中穿出的臂抱看书的下沿,许年能看见他小臂处隐约的线条。他在心中复习起预习来的肌肉名,默背没到一半便被打断:“……许年。”
那人声音平静,似乎只是礼节性地回唤他一声大名。片刻,棠以熙似乎意识到语气有些不对,又补了一句:“……我们政治老师的办公室在那边。……我来抱书。”
许年低头看了那摞书半晌,鬼使神差抬眼:“……需要帮忙吗?”
除却练习册还要拿老师的水杯、课本,东西多而杂,一楼与四楼又相距太远。棠以熙默了默,还是应下来。
许年抱着十几本初二的政治练习珊,略显生疏地别开头下楼,到底有些不解:“你们班就一个政治课代表吗?老师东西也太多了……”
棠以熙声音平静,句子难得说的长些:“另一个课代表脚有伤,所以他统收作业我搬。”
……听上去关系还蛮不错的,许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们便如此静默地走下去,许年把练习册放在门处的小桌,刚要离开,忽然被人叫住:“许年。”
许年脚步微滞,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他。棠以熙从口袋摸出什么,塞进他手里,这次指尖是热的。
他声音终于柔下几分:“……谢谢。”
临他们上课的时间太近,许年没去看手里的是什么,奔上四层楼,终于在江满“你干什么去了”的疑问里回座上课。跑得太急,他有些缺氧,晕晕乎乎抬眼上来,便更无暇顾及口袋里的东西。
真正想起它时,是不知多久后的最后一节课上,地图图例看到一半他才恍惚想起好像忘了什么,多知后觉把手伸进口袋去摸,再伸出时来了满香气浓郁的白。
困的迷迷瞪噔的江满凑过来闻了闻,出口话语神志不清:“还好是白巧克力,不然现在年哥你……”
小姑娘在再次睡过去前嗫喏:“肯定很不体面……”
许年其实觉得现在也没体面到哪儿去。他低头看了半天手,终于认命地叹一口气,去抽纸巾擦净——只是可惜祸祸了棠以熙的礼物了。
口袋擦不干,许年无奈,到底不为难自己,顶着巧克力味熬过地理课,而后收拾书包,难得堪称急不可耐地起身下楼。
四楼到一楼他走过太多次,此刻却难得有了点儿令人啼笑是非的担忧——他现在这样子,会不会招蚂蚁啊。
向来晚下课的八年级二班此刻却笑闹一片,声浪卷过声浪,带着喧嚣嘈杂涌出来。许年倒不太意外——这节二班上的体育,早下课回班又闹成一片,倒是正常。
棠以熙瞥见他,递了他个眼神,手下收拾着东西。许年没言语,默默走到一边,不知是第十几次还是二十几次去看那他早近乎背下的二班文化墙。
教室里的嘈杂一遭盖过一遭,连着其他初二班班级最后一节课后的吵闹,许年感觉耳膜有些胀。思绪游开来,白巧光力的甜香飘进他鼻脸,许年后知后觉地想该给棠以西道个歉。不待他继续想下去,忽有声笑打断他神游天外的思绪,陷在嘈杂里,却又分外清晰:“装什么。”
他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对,身侧的喧嚣却不随他停止。许年直起身,快步向二班后门走去,深秋初的、暑意未散的风却先他一步将未尽的话语传进他耳中:“走这么急,等着和你妈一起上班呢?”
许年一滞,只觉混身的血液都随这句话凝固。笑闹渐渐小下来,有人看不过眼:“算了算了,说什么呢,过分了……”
许年走到门口往里看,只能看见棠以熙拿着书包的背影和他对面人笑意森冷的眸。他看见棠以熙抓着书包的手绷紧,看见有人拉着与棠以熙对峙的人,也看见棠以熙对面那人不为所动的笑。一切继续发展下去前,他听见那人的声音:“什么过不过分的。”
“咱班海棠花长得漂亮,以后要真子承母业去陪人喝酒,也算激发市场活性是——”
他话没说完,许年只看见棠以熙倏然松开易握书包带的手,猛地袭向那人的脖。无人来得及在意书包落地的一声闷响,许年抬脚就往里冲:“哥!”
夏裤薄而轻,许年感受到融化的巧克力液渗出布料,粘腻地糊在皮肤上。棠以熙把那人猛抵在课桌上,头骨与木制桌板的撞击声响得骇人。棠以熙眼尾犯着盛怒而起的薄红,一手按着人的肩就要打下去:“你他妈——”
许年伸手去捞他的手,死死拉住他的动作,第一次对着他唤他大名:“棠以熙!”
学生骚乱成一团,许年死死抱着他的手,声音带着细微的颤,出口的话都慌得颠三倒四:“哥你冷静……哥你冷静点……”
棠以熙无言与他僵持片刻,终于放下手,松开揪住那人领口的动作。他弯下腰拿起书包,却没回眼看他:“走了。”
许年只觉惊魂未定,跟着看他走出去的脚步还有些虚浮。教室里没人拦他们,方才大放厥词的人目光又惊又惧,低低骂了一声“疯子”,到底没有动作。
出了闷热的教室,接触到新鲜空气,许年才觉得自己头脑清晰了些。他缓了缓神,第一个通入大脑的念头却几乎有些可笑——棠以熙这两天过的真挺够不太平的。
思及此,他微微侧过眼,去看一言不发的棠以熙,尚有些后怕。
……那人是说了什么来着?
方才太过忙乱,他几乎没寻到机会搞清楚事情原委。许年讲了闭眼,一向引以为傲的记忆力此刻却掉了链子——那片混乱中,他只勉强记起那人的两个半句。
等着和你妈一起上班。
子承母业去陪人喝酒。
……“我们班同学就这样”。
思绪在这一刻搅成乱麻,零碎的记忆四散纷飞。许年终于又想到九月一日时江满的话:“他们班同学说他身上有股香水味,管他叫‘海棠花’。”
许年只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四肢百骸一寸一寸冷下来,莫大的怒意却冲击得他动作又抖起来。棠以熙在前方走得极快,像在逃离。他背着书包追,也像流亡。
他不知自己闷头跟着棠以走了多久,两人都未曾言语,任由周遭的熙攘嘈杂将他们淹没、掩埋。
直到许年倏地撞上灰白的校服衫。他下意识抬头,对上那双漂亮的、浅色的瞳。
棠以熙眼尾透着红,眸中的怒意未平,却被更深更重的什么遮过。
他如此直白地、不加一丝遮掩地与许年对视,开口的话语却出乎意料的轻——
“我妈不是陪酒的。”
棠女士是特别特别好的妈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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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们班同学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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