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年神情滞了滞,视野里只剩下那双看不清明的、浅色的眼。脑海有些滞顿,他半响才反应过来棠以熙砖中的含义,却更不知从何开口,心头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漫长的雾,笼得他听不清自己的心跳声,只有涩意卷成霾尘。而后,他听见了棠以熙的声音。
棠以熙的嗓也有些哑,声与眼都艰涩,声音不大,却足以叫人听清:“许年。”
他顿了顿,却似乎不知道如何再说下去,便平白没了后文。他们站在走出校门不远的路边,周遭背着书包的学生来来往往,许年无端想,应当会有棠以熙的同学。他抬眼,那人却已移开目光,片刻又转回,这次声音坚定了不少,语速快的几乎有些罕见:“我妈身上有香水味是因为她在香水柜台当销售。……商场销售要规范着装,所以她一直化妆,车上的香水味是——”
“哥。”许年出声打断他,只觉得这场景实在叫人闷得喘不上气。他抬眼,棠以熙难得有些怔,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发空。
许年的声音是冷静的:“我知道,阿姨跟我说过这个。”
而后他抬眼,望向棠以熙怔然的眼,终于终于还是出口:“他们一直这样吗?”
棠以熙似乎有些迷茫,他怔怔望了许年半晌,才想起来答:“……也不是。”
“棠以熙,”许年打断他,心头的涩意愈演愈烈,语气都带了几分促,“这是霸凌。”
似乎没想到他的话,棠以熙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天边的薄云顺着风走,五六点的、尚带着夏日末消的火的阳光长久地落进棠以熙的眼,又映上许年的眸。直到那朵缥缈的浮云攫住太阳的尾,许年看着棠以熙的眼一点点坠入阴影。
沉默了半晌的人似乎也觉察到他的目光,迟疑片刻答了下去:“……他们不常这样。”
而后他低下头,不再去看许年,却也未再向前走。许年忽有些无力,想说些什么又见他一幅不愿去听的模样,于是又后知后觉地想,自己或许管的有些多了。
许年抬了脚,他们又静默地向车的方向走去,如以前的十多日中,每一个平凡傍晚。
流云聚了又消,阳光随他们的吐息偏移。
很久很久,许年听到棠以熙的声音:“谢谢。”
那日之后,棠以熙对他的态度明显软化了不少。
许年摸着做核酸做到一半突然被塞进手里的巧克力,在些好笑地抬眼,看到棠以熙随人流而去的背影。
排着做核酸,他不能此时吃,又怕忘了它再化在口袋里,只好小心翼翼地两根手指拎着,没犹豫完再排五分钟会不会把巧克力热化就听见江满的声音:“许年!”
她抬起头,江满手里还抱着本单词书,眼底带着笑:“……还没做完?你去班长那里吧,她快到了。”
许年抬头,扫了一眼不远处另一队里的班长,随即摇了摇头:“插队太没道德了。”
这样的对话太常见——每次核酸江满都要撺掇他两句,近来核酸做的多了,小姑娘说得更欢了。江满正欲再说些什么,忽然瞥见他手里拎的东西,眼前一亮:“年哥给我一个!”
许年无奈,摇了摇头,冲她摆摆手:“你快回去吧,班主任该催了。”
江满相当不情愿地离开,许年放空了半天,又想起那天的放学路上。口袋粘腻还历历在目,他低头瞥了一眼手里的巧克力,不知第多少次无声想,谢谢是什么意思呢。
他抬起头,去看棠以熙教室的窗口。棠以熙这些日子倒一切如常,似乎那天的事端也如此不了了之,只是许年出神时想到他的频率越来越高——他的初一也是这样过的吗?
长棉签划过他咽喉时,他还是这样想的。健康码收进口袋,他把那块巧克力剥开包装带填进嘴里,甜意浸在口腔。棠以熙身上常备巧克力吗?
棠以熙坐回到位置,低下头,往桌洞里放回本笔记本,难得出神。
他别过眼去看窗边,同学嬉闹成一团,浅绿的窗帘拉着。空调的风扑到后背,他缓之又缓地俯下身,趴上课桌。
又快月考了。他闭了闭眼,困倦席卷而上,又在他睁眼时被强行压下。棠以熙从桌洞摸了颗巧克力,单手剥开包装袋塞进嘴里。甜混着麻掺进嘴里,舌尖的刺痛叫他稍清醒了些。他低下头,目光扫过日期去扫压在垫板下的上一次月考成绩,近乎是习惯性的动作。
而后他心神又渺远——许年的成绩怎么样?
……人机似乖巧的学生,应当成绩差不到哪里去吧。
许年。他舌尖捋过简之又简的名字,轻轻地念了一声。
巧克力融在舌尖,刺痛叫人心神微敛。他念不下许年的名字了。
棠以熙有记日记的习惯。自他五岁起,虽不连续,到底记了一又一本。
落笔总是深夜,喧嚣与母亲都睡下,他便在此时垂眼,笔尖落上纸面。
棠以熙写了个日期便住笔,目光上移几分,他已许多日没写过,上一篇还是一周前写的。他无端有了重读的念头,于是抬头,翻过那页纸。
“2022年9月19日,星期三,晴。
宁择成。这么恨我。
……从初一骂到初二,从成绩骂到家庭,什么话都编的出。恶心透了。……初一还是对他态度太好了。”
棠以熙面无表情地看着向来板正的字激动中不知飞到哪儿去,过掉宣泄情绪的大串文字,终于在瞥见“许年”二字时,略微停了停眼。他低下头,读下去。
“……太生气了。想打,被许年拉住了。
他哪来那么大劲,也不怕我祸及无辜。”
思绪混乱,他被凌乱到潦草的文字带回到那日混乱的教室,记忆里除却滔天的怒便只剩下手臂处的体温,和许年惊忙地唤他的声。他不熟悉的同学们站在远处无人敢前,窗外明亮的天都昏沉。
棠以熙闭了闭眼,又看见混沌间隙许年的眼——亮如星子的,灼如白昼的,焦急惊惶的。
比窗外透的那点儿碧色还亮。
亮几千几万倍。
“他身上有巧克力味儿,那么浓那么腻,我都不知道该先冷静还是先头晕。味道怎么这么大?我自己吃的时候只能感受到疼,但甜味儿怎么这么大?从他家车上下来五六个小时了我都感觉那味儿还在。”
棠以熙目光微微前移,落在书桌前的那盒巧克上。犹像片刻,他拿起一块,隔着包装闻了闻,没味道。剥开包装,放在鼻边闻,这才后知后觉感到点甜腻。棠以熙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儿发傻,摇了摇头,把巧克力放进嘴里。
他合上日记,没了写下去的兴趣。舌尖传来刺痛时,他抬头,去看挂在书桌前的排名。
从第一次入学考到初一的第二场期末考,大大小小**场考试,排名从一掉成两位数、三位数,最后卡在一百名晃荡。舌尖的麻愈演愈烈,他无端又想起许年那双亮的、纯净的眸——他不会为徘徊不前的名次忧心吗?
他不会被人柔软的笑响刺痛,偏又无可奈何吧?
棠以熙咽下那口巧克力,目光停了一停,又拿起一颗。
1,1,1。
棠以熙生来就对巧克力有没强烈到叫人难以忍受的过敏反应,因而总备一盒在桌洞,用作强效提神剂。
42,67,92。
初一一整年过去,他吃完一盒又一盒,却丝毫不见要脱敏的征兆。
90,107,93。
初一一整年过去,他熬过一个又一个夜,却始终不见成绩回暖的迹象。
疼痛与甜香一并被咽下,棠以熙站起身,拿起水杯漱了漱口。
他为什么总在吃巧克力?棠以熙这样想,水流冲走残存的那点刺痛。
棠以熙抬起头,去看台灯照亮的日历。
——月考又快来了。
他最终没再熬下去,收了他的提神剂,起身,洗漱睡觉。
多个人与他分担巧克力,总是好的。扣上盒盖时,棠以熙这样想。
至少,能减缓些他自我感动的无用功。
想学习学不好实在绝望[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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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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