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肽普兰》文/苏薄九
2025.08.03
晋江文学城首发
十月份的京城很冷。
“你这种情况多久了。”医生的声音隔着口罩响起,敲字的键盘声还有门外的叫号声交织在一起,像是某种不协调的背景音乐。
女生的瞳孔微微扩散,视线落在医生手中的量表,她的思绪飘忽,记忆里时间往前一推再推。
“七年。”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淹没。
医生写字的手停顿了一下,从老花镜上方看了她一眼。
女生注意到对方眼角的皱纹和灰白的鬓角,那目光既专业又带着某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从青春期就开始了?”
医生看到她手腕的绷带,露出一节黑色细密整齐的针脚,看结痂情况像是三天前发生的,还未拆线。
女生点点头,一缕栗棕色的长发从耳后滑落,遮住了她苍白的侧脸,她没有抬手去拨,任由发丝在脸颊旁晃动。
诊室的灯光太亮了,照得她眼睛发疼。
问诊持续了四十分钟,医生才让她去拿药。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她才回头看了一眼这座灰白色的建筑。
“京城淮榆区精神病院”几个大字在细雨中显得有些模糊,她拢了拢单薄的米色风衣。
塑料包装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红色处方笺上写着:
时宁,女,21岁,榕市
临床诊断:复发性抑郁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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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了,时宁终于承认自己需要帮助。这个认知既让她感到释然,又带来一种难以名状的羞耻。
公交站台只有她一个人,时宁把脸埋进竖起的衣领里,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干燥的空气中。
她盯着自己磨白的帆布鞋尖,喧嚣的车流和现在的脑子里一样混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时宁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脊背,电话那头的语气裹着电流杂音。
这是导员今天的第三个电话:“时宁啊,你看要不要回生源地实习,在家里有人照顾心情也好些。”
“好。”时宁听见自己干哑的应答,她握紧了手机。
公交车进站时卷起的风扑在脸上,带着汽油和尘土的气息,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
京海大学与京北大学,一字之差,却隔着百名之遥。
一个是普通双非,一个是顶尖双一流。这两年时宁每每出学校路过京北大学眼里都是羡慕,可她的能力也只能到此了。
不甘而又屈服。
医学院的天桥横跨南北两校区,近十米高的悬空距离,下面是浇筑得冷硬平整的水泥地面。
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宁站在天桥上低头看着手机。
导员在群里转发了下半年实习的相关规则和注意事项被她直接划掉。
上面显示这个高度头朝下落地,死亡概率是87.6%,剩下的12.4%是终身瘫痪或植物人状态。
时宁怀疑了一下,这个概率是怎么算出来的?
所以如果就这样跳下去,是不是终于能获得片刻的宁静?这个想法让她既恐惧又莫名安心,就像久病之人终于看到了解脱的希望。
那也没关系,她可以在病房里继续等死。
考试,实验还有虚伪的人际关系都去死吧,这狗屁世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却连自己都听不清这声音。
长期的抑郁已经让她习惯了在内心尖叫,而外表永远保持着可怕的平静。
她是不是应该去看病了?
时宁脑中闪过这个荒谬的想法,于是抬起脚夸过栏杆。
“同学!你们班这期青年大学习截图还没交!”
一个急促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时宁的脚悬在半空,身体僵住了。
不是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提醒,而是因为说话的人已经抓住了她的外套后摆。
“什么?”时宁转过头,看到一张被路灯镀上金边的脸。
标志性的括弧笑。
医学院无人不知的王鹿禾,学生会副主席,附属医院实习生的模范代表,各种奖学金拿到手软。
以及让他在校园里更出名的,还是那张经常出现在表白墙上的帅脸,几乎每周都有女生发帖“捞人”,而照片里的主角永远都是他和他的好基友,江鹤川。
重点还跟她是老乡!!
“青年大学习,每周一次的那个。”王鹿禾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却死死盯着她悬在栏杆外的脚:“就差你们班了,不交截图会连累辅导员年终考评。”
时宁眨了眨眼。
她设想过无数种被阻止自杀的场景,路人的惊叫,保安的呵斥,甚至警察的谈判专家,但绝不包括在生死关头被人催交政治任务。
“你先下来好不好?”王鹿禾的声音放轻了,抓着外套的手纹丝不动。
时宁看着他的眼睛。
她突然觉得离谱至极,在决定结束生命的时刻,居然被一个几乎陌生的人用这么可笑的理由拦住了。
爱要面子的她,把脚收了回来。
王鹿禾立刻松开她的外套,后退半步,却仍挡在她和栏杆之间,自我介绍了一番:“临床医学研二王鹿禾。”
“你不用这样,我不会再试了。”时宁低头拍打外套上被王鹿禾抓出的褶皱。
至少今天够丢人了。
“研究生院还管我们本科的青年大学习?”
她抬眸,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怀疑,就算他是学生会的副主席也是前两任了吧。
王鹿禾被她直白的质疑噎住,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额,我就是帮忙催一下。”
他支吾着解释,都觉得这个借口蹩脚得可笑。
时宁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当我是傻子吗”,但还是勉强扯了扯嘴角:“知道了,谢谢学长。”
她侧身准备离开,校服外套在栏杆上蹭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王鹿禾却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学妹,你什么专业?”
“药学。” 她头也不回地答道,脚步未停。
“好巧。”王鹿禾快走两步与她并肩。
“?”
“都是医学院的。”
“……”
时宁又盯着他看了两秒,却也没再反驳,直到快走到桥头时,她突然驻足:“学长要跟我回女生宿舍?”
王鹿禾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那个...能不能加个微信?把你们班团委联系方式推给我,让他发截图。”
时宁听他瞎编,还是拿出二维码给他扫,即使她心里很不想。
手机相触时发出“滴”的一声轻响,在冬天的夜晚格外清晰。
“给个备注呗。”
“时宁。时间的时,安宁的宁。”
王鹿禾的头像是一只咧嘴笑的柴犬。
朋友圈里整齐排列着朋友合影和学校活动的照片,每张照片里他的笑容都灿烂得刺眼,阳光得令人窒息。
“比起这个。”王鹿禾收起手机,笑容淡了些:“我更担心明天同一时间在这桥上看到你。”
时宁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她心上。
“不会的。”时宁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她仓促别过脸去,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今天只是...一时冲动。”
这个谎话说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王鹿禾的背包发出窸窣声响,他变魔术般掏出一袋牛奶:“喝吗?温的。”
他晃了晃牛奶袋子,液体在容器里轻轻晃动。
时宁没接,她对外人有很强的防备心,特别是异性。
“血糖低容易情绪波动。”王鹿禾不由分说把牛奶塞进她手里,冰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我做完实验,顺路买的。”
时宁握着手里的温牛奶,热度透过袋子传到掌心。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种温度了,不是疼痛的温暖,而是来自另一个活人的体温。
回到宿舍,时宁把牛奶放桌上,那印着卡通牛的图案和课本形成荒诞的对比,她打开自己的小号,手指在屏幕上疯狂敲击。
[现在死还要先完成政治任务?!]
[当代医学生自杀未遂实录,好他妈的丢脸]
[这破学是一天也念不下去了]
[他说不交截图会连累辅导员]
[但,关我屁事!]
发完这些,她盯着王鹿禾的微信头像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删除联系人。
凌晨。
她被救护车的声音吵醒了,时宁翻了个身。朦胧间以为是那些人终于要来带走她这个残次品,所以刚才是梦吗?
时宁想到了某个男人的笑容。
直到手机的振动让她清醒了:“喂?”
对方沉默了很久。
电话那头只有细微的衣服摩擦声,时宁把手机拿到眼前,刺目的亮光中,通话计时器正在一秒一秒地跳动。
“时宁?”
时宁听到这声音愣住了。
她吸了吸冰凉的鼻子,下意识用被子裹紧自己:“学长,有事吗?”
“没有,确认一件事。”王鹿禾似是松了口气说:“抱歉打扰了,晚安。”
通话戛然而止。
“?” 时宁莫名其妙,有病吧,现在凌晨三点多确认啥事。
她满脑子问号,暗骂了几句,把手机扔到床尾,没想太多又继续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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