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逼亲

姜晚棠在裴府的偏厅坐了三个时辰才等到裴寂。

日头早已西沉,飘雪渐微,马蹄声远远停在府外,下人接过缰绳,附耳告知裴寂有客登门。

回府的裴寂还穿着朝服,绛色的衣衫昭示着他如今的权位之重,金玉冠束发,白玉带系腰,身姿颀长,面若冠玉,凌厉的眉眼威严冷冽,沉沉黑眸比之五年前更叫人难以捉摸。

与年少时谨慎隐忍的内敛不同,如今的裴寂毫不掩藏锋芒,幽沉的目光扫过,唯有人心惊肉跳的份。

姜晚棠站起身想迎他,裴寂却带着一阵风雪从她面前掠过,径直落座,衣袖上的冷意直直地扑过来,扇得她一个瑟缩。

行云流水,视她若无物,这位裴大人摆足了权臣的架势,冷酷又高傲,丝毫没有从前满眼都是她的模样。

等到小厮上完茶,他也不曾看姜晚棠一眼。

如她所料的冷待并未让她生怯,她朝裴寂欠了欠身,周全了礼数,而后开门见山沉声道:“裴大人,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泠泠清音在偌大的偏厅响起,四周下人不知何时都已退下,连翠鹂都被拉走。

唯有姜晚棠独自面对裴寂。

秋棠般的容貌惑人心神,莹莹双眸剪掠秋水。

即使不戴钗环,冷淡胭脂,却依旧抵不过姣好的颜色。姜家两个女儿皆是婉约娴雅的美人,姜晚棠更是多了玉棠娇媚的艳美,故而废太子往日里才会生出娥皇女英之心。

而在裴寂看来,她的眉眼一如从前冷静,口中说着求,面上却仍有清高之态,唯有稍稍俯低的颈项能窥见求人之意。

姜家二女,虽无父亲疼宠,却被长姐细心爱怜,在锦绣繁华中长大,没吃过什么苦头,自小不曾为何人何事低过头。

只有少时情浓,对着裴寂眼眸含嗔地低头撒过娇而已。

裴寂的眼不动声色地扫过她周身,自然没有错过她面色透着病意,整个人都是强撑着站直了身子,不知何时就要被扑进空荡府邸的风雪吹倒了。

怎么离了他这卑贱之人,她也没有过上金尊玉贵的好日子?反倒是更消瘦了。

裴寂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姜晚棠也不能窥见他什么心思,往日种种如过眼云烟,如今裴寂怕是恨她多一点。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和他有所交集,不曾想有朝一日她有求于人,竟要主动登府将自己送到他眼前。姜晚棠心中酸涩,不知是因时事变迁还是因故人漠然的脸。

“哦?”裴寂锋利的眉峰上挑,不怒自威,骨节如玉的手掌托着白瓷荷叶盏,俊美无俦的面上故作疑惑:“金尊玉贵的姜二姑娘,也会有事来求我这乡野粗人?”

裴寂还喜欢姜晚棠的时候,姜晚棠当着众人的面骂他是乡野粗人,何敢肖想京城贵女?

如今裴寂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系统秉持能作怪就作怪的原则及时分析道:这么多年前还在学堂时的话记得如此清楚,裴寂真小心眼!

姜晚棠不理会系统的挑拨,这些口头之快,不会惹她动气,左右她从前说得可比这难听多了。她从善如流地低头,言辞恳切地赔罪:“从前种种是我鄙薄粗陋,冒犯了大人,如今大人无论是打是骂,我都不会心生怨怼。”

顿了顿,她抬眼,清丽容颜难掩焦急之态,“只求大人能救救我长姐。”

闻言,裴寂一声轻嗤:“打骂?”

他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瓷盏清脆的一声,震得此间静谧一瞬。

裴寂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觉得此话属实荒唐,“废太子之事如今有何人敢去求情?陛下正在气头上,连亲儿子都能贬为庶人,何况是臣子。姜二姑娘用任打任骂换我做这株连九族之事,哪有这种买卖?”

姜晚棠也知这买卖的确不算公平,若非这事难,她也不会求到裴寂面前,她紧蹙蛾眉,喉间微紧,迟疑道:“那裴大人想要什么才能帮我?”

现今姜府家道中落,金银都无从支出多少,他要是要的多,她恐怕还得筹段时日。

姜晚棠披着并不华贵的斗篷,隐约依旧能窥见底下娉娉婷婷的绰约身姿。

裴寂的目光幽幽沉沉,从前他也总是忍不住看她,但那时她是捞不着的明月,他看她,却不想令她知晓。如今这眼神再不用避讳,如密不透风的渔网般像是要把人裹住吞噬了。

孤身站在厅中的姜晚棠忍不住攥住了斗篷的两沿。

这个斗篷还是裴寂送给她的,并不算华贵的面料是裴寂用自己的俸禄买的,上面一针一线是裴静绣的,裴寂的妹妹裴静对姜晚棠很好,她却为了让裴寂厌恶自己,亲手将裴静推下了河。

秋日的河水不刺骨,却也将十岁的小姑娘吓得失了神志只知躲在兄长怀中哭啼,望向姜晚棠的眼神里满是惧怕。她知道这几日姜家姐姐同阿兄闹了不快,但不知为何姜晚棠竟要自己的性命。裴静身子弱,在河水中泡了一会,目光都开始发虚,她又惊又怕,更多的是不解姜晚棠为何如此对她。那一日之后,裴静喝了大半个月的药,人也消瘦了一圈,逐渐寡言寡语起来。

裴寂也看到了姜晚棠身上的斗篷,想起往事,他眸中目光渐冷。

姜晚棠也有些不安,她每每碰着裴寂总是如此。

她做坏人为难裴寂时便满是踟蹰愧疚,不见这么多年,再遇见仍是心中惴惴,思绪纷纷杂杂,她分不清那些是内疚还是什么,她来时信誓旦旦地同系统争辩,却也忘不了系统那句“若裴寂不愿帮你呢?”

她心中时而刮风时而下雨,但面上依旧镇静,像个无心无情的玉雕,不曾为他难受动容。

在姜晚棠与他相对的一室寂静中,她听见裴寂道。

“我要你,同我成亲。”

裴寂只给了姜晚棠一夜的时间考虑,明日上朝前若听不到回音,他便不会再让她踏进府中。

这分明是逼婚!

系统在裴寂话音刚落时就忍不住嚎叫起来,在她脑中叫嚣不绝。

但姜晚棠震惊过后,惊讶的眉目便明晃晃地沉了下来,像是做了什么无可动摇的决定。

系统慌的一匹,费劲口舌地给她分析利弊。

但姜晚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明日,姜玉华就要同一众太子的妻妾们一道从地牢挤进破落的马车离开京城了。

自太子出事,她就再也未见到阿姐,姜晚棠为此事忧心不已,日日食不下咽。

如今有了救阿姐的机会,她断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不过是成亲而已。

为了她,阿姐抛下自己的心上人嫁入东宫,阿姐能为她放弃一切。这世间,姜晚棠也能为阿姐做任何事,不计代价。

踏出裴府的那一刻起,脑中系统的声音就一直阵鼓雷雷,显然系统比姜晚棠这个被逼亲的人更加焦急惶恐。

“不能答应他!你们若是成了亲,剧情就不能挽回了!”

会一偏再偏,歪倒姥姥家去了!

“要是剧情崩坏了,你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姐姐不还是要死?”

“再等等吧!可能还有别的转机呢?”

系统疯狂地弹窗,电子脑袋差些转冒了烟。

“可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救阿姐?”她看着被自己戳得鲜血淋漓的掌心,第一次感觉到她的渺小。

系统是比这世间万物更高一阶的存在,却也不是万能的,更不能如神明一般现身于世,力挽狂澜。姜晚棠心知肚明,她如此问就是为了堵住系统之口。

“……”系统被问得一个消声,它的确也无可奈何,因为姜玉华原本就……

不等它再想理由阻拦女主,一个在系统听来过于阴森可怕的问题就响了起来。

“若我不去求裴寂,阿姐会如何?”

姜晚棠想起系统的阻扰,只有在自己违背了所谓“剧情”的时候,系统才会有如此急迫的反应。

若她不去寻裴寂,阿姐的往后又是什么样?

她不需要系统的回答,皱起眉,细细思索起系统告知她的所有。

“……”系统突然没了动静,恨不得立时消失。

可挡不住姜晚棠深思,“你说过,此时还未到我与五皇子重逢的时机,所谓时机是几时?我为何会与五皇子相交?”

系统装死,但姜晚棠并不放过它。

五皇子便是系统说的男主,五年前曾经与姜晚棠有过几面之缘,但那时系统说还未到她与五皇子真正开始相知的时候。

相知是何时?又是为何相知?

五皇子是皇后养子,素来亲近太子,但这些年一直替皇帝在各州府巡查,不在京城。

她与五皇子唯一的交集,便是太子了,五皇子信任太子,定会回京替太子洗怨翻案,可她要救阿姐,并非只能替太子平反,最简单的法子还是将阿姐暗地救走。

只要阿姐不死就好,她不在意太子的死活,何况替太子平反对她而言难过登天。

除非……阿姐死了,为替阿姐报仇,她才会想要给太子正名,想要找出害死阿姐的罪魁祸首。

“我阿姐她,原本就要死,原本就该如你安排好的那样,死在去西南的路上,好叫我有缘由同五皇子站在一起共同为太子平反对吗?”

姜晚棠心中已有答案。

她颤抖的话音说出笃定的猜测,咄咄逼人地叫系统不得不开口。

系统一向掷地有声的音量莫名虚弱:“是,原本姜玉华之死便是个引子,你会因此与五皇子相遇,而后相知相爱。”

它急急劝道:“若是照此下去,你仍是会得到幸福的!”

引子?

多可笑?

姜晚棠心中酸软,眼眶发热,她阿姐向来心善,从未害过一人,为何只能落得一个引子的命运?

明明若不是因为她,姜玉华可以嫁给喜欢的人,远离这些皇权之争,离开姜府,幸福地过完余生。可就为了她要遇着所谓男主,姜玉华先要嫁与皇室中人为她牵线搭桥,再要用性命换得她与五皇子更深的交集。

凭什么?那可是她最爱的长姐!

而她明知阿姐将死却不能救,要看着阿姐赴死换来她与五皇子的相遇,换来系统口中“幸福的结局”,这就是系统所谓的“剧情”?

这是剧情,这是天命?

她不惜背弃自己的心也要羞辱裴寂伤害裴静,只是为了阿姐安好而已,若一切到最后阿姐仍要死,她所做的又有何意义?

此后余生,她绝不会再有幸福可言。

她是阿姐带大的,阿姐豁出所有保护的,她绝不会让阿姐死。

系统仍在苦劝,在车厢里靠着软枕闭目小憩的姜晚棠只回了一句,“你应该知道,若阿姐死了,这世间如何,消散也好,毁灭也罢,我都不会在意。”

这世上唯有阿姐是最重要的,五皇子算什么?

她言下之意,若是姜玉华死了,她便不会再听系统的话去见五皇子,管世间分崩离析还是万物消逝,她恐怕要仍由这个世界给她阿姐陪葬。

“……”系统听懂了威胁,所以闭上了嘴。

它的女主骨子里是有点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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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让我别和反派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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