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骨女

当我在死就死了,一起死吧。和明天紫菜小馄饨出摊,吃完再死之间犹豫挣扎时。

本来就站不稳的他像烂泥一样直接倒下,贴着瘫坐在地上,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也许是求饶,也许是叙旧。我也没认真听,只是任由他的嘴巴上下开开合合。

直到他喊了我的小名,那滋味像是不小心一脚踩爆了只鼻涕虫,黄绿色液体裹着内脏和肠子咕噜咕噜冒泡泡,又像是黏在鞋底拉丝的口香糖,黏腻且恶心。

我几乎是立刻就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真的要为这个人渣赔上所剩无几的人生吗?我拷问着自己,十秒钟之后,我放下了几句狠话,拖着沉重的钢管离开了筒子楼。

思绪回到现在。这些年我翻印过高中复习资料,干过几年私人家教,又接过外文翻译和杂志代笔的活儿。最近在网络上倒卖虚拟币,几年下来零零碎碎地攒了有二十几万。这才将外婆送进了一个私人疗养院,请了专门的护工来照顾她。

而疗养院或者说吞金窝,像一只贪婪的貔貅源源不断的吞吃着红色的钞票,我没有那样的好运气等到第二次配型成功。我只能比之前更加疲于奔命。

这份保安的工作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跳板,我的目的是挣很多钱,以及挣更多的钱。虽然司机看似无用,但待遇肯定相当不错,这种岗位一定是高薪养廉的。

如果我在某种程度上把握好一个度,在不踩红线的情况下起舞,还是可以捞到不少油水。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徒劳无功地攀附着最后的浮木。毕竟,我要是无了,谁来帮我照顾外婆呢?

但在我即将像鲤鱼一样不知历尽了多少艰难险阻,终于遥遥望见那片黯淡的曙光,只需一个打挺就能跃上龙门时。这团鼻涕虫又像附骨之蛆似的黏上来,咧开焦黄的大嘴呸了一口,把我护着的这盏在风中摇摇欲坠的烛光给一唾沫星子喷灭了。

这一刻我拳头都硬了,真的。

在我出神的这短短时间里,他们已经你来我往的对话了好几句。姜大冶几乎是不要钱似的把我的信息往外吐,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心口冒着火侧过脑袋,不着痕迹地试图打断他。

“傅总,您不是有事情要忙吗?我们没时间闲聊了……吧?”

总裁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我努力克制住脸上的局促和内心的不安,任由他打量。

“红灯,不着急。”他轻描淡写地偏过头。

我把目光平移回前方。这盏红灯,真的是该死的久。

姜大冶还在絮絮叨叨。傅陆英却似乎听得颇有趣味,脸上带着要捉弄人的促狭神情,一副跃跃欲试状。

我心里默默倒数着秒钟,右脚搭在油门上。

好一阵欢快的童言稚语夹杂着嘻笑声翻过车窗,轻轻钻入我的耳朵。我循声望去,恰好看见十几个四五岁的小萝卜头在两三名幼师的带领下蹦蹦跳跳地走上斑马线,信号灯就要结束了,他们加快了速度。

我正准备把搭在油门上准备起步的脚挪个位置。余光却瞥见右侧的下坡路上,一辆满载着货物的重型大卡正以每秒增加一米的加速度,不要命地俯冲而下。

天色向晚,路灯反射的白光冷冷地打在窗户上,根本看不清司机的模样,也完全没有刹车的意思,而车子行进的方向——正是斑马线。

孩子们笑着,闹着,乖乖地走在闪绿灯的人行道上。

根本来不及避开,我想。

好像有满瓶酸涩的苹果醋被吨吨吨进喉咙里。我努力吞咽了一口唾沫,喉间却似乎长出一个结,酸楚盈满鼻腔,我张了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知为什么姜大冶拼命摇晃着我,他把书册之类的东西举到我眼前,我看到了,却又好似什么也没看到。

我听见心脏泵出血液的汩汩声,太阳穴跳动的砰砰声,这股难以言喻的陌生情感逼得人几乎要发狂。

我几乎失声了。

直到傅陆英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听见他的声音。

“踩油门。”

他说。

我猛地咬牙,右脚一踩到底。对准下坡的方向冲过去。

在这个并不温柔的世界上生存,我一向竭尽全力,不管多么痛苦,多少煎熬,我都咬着牙挺过来了。但是有些初绽的生命,比我无比珍视的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不管要付出多么惨烈的代价。

我真的是疯了。

希望这辆车的保护措施能给力点,至少要保下后座傅总的性命。

或者,给我们俩留个全尸。

我只是短暂地失控了一下,但真正行动起来,动作却无比果决。迅速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下时间与距离,玛莎拉蒂在我手里仿佛一个大号玩具,轻微的推背感将我按在座椅上。白色车辆如摩西分海般恰如其分插入车前,手刹也被傅陆英适时放下。

重卡秉持风雷之势携着呼啸声俯冲而下,车头正面和车辆侧面猛烈碰撞,铝钢混合结构的车门崩裂成巨大的蜘蛛网,闪光的碎片四溅,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不绝,奏成一支惊心动魄的交响乐。

沉寂片刻,好似乐手在曲调中间的一个小小变奏,车窗霎那间炸裂开来,火花飞溅,无数的金属碎片如烟花一般爆裂、坠落。烟尘弥漫中,一旁的行色匆匆的路人被这场景吓住,惊叫声四起。

强大的冲击力爆发出来的那一刻,我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玛莎拉蒂的车身则被巨大的冲击力完全撞歪,几乎要断成两截,带着一往无前的力度猛地滑向护栏。

那一刻的时间变得很长,现场的画面如同电影的慢镜头一般在我眼前划过。我看见重卡后边的挡泥板恰在此时横飞出去,不偏不倚地拍在半边身子探到窗外的姜大冶身上。

他肩膀受伤最重,几乎能看见森森的白色骨茬,像摆子似的上下抽搐着,沉重地搭在车窗上。最后呕出一大摊鲜红的血,沿着车门滴在地上,淅淅沥沥的。

我看见安全气囊迅速充满气,耳边响彻的扑哧扑哧的巨大气流声显示出它的努力。在强烈的撞击下将我和傅陆英死死按在座椅上,顽强地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

可这一切完全是徒劳无功,我们的车子被重卡拦腰撞上,玛莎拉蒂强大的抓地力和救命的栏杆勉强阻止了卡车的去势,可地面上仍然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黑色轮胎痕迹,足有四五米长。重卡整体呈270度翻转倾斜。我们几乎被它碾在身下。

你可以想象一个在液压机下咯吱作响的玩具车,在重力的作用下绝望地抵抗着。哪怕这个玩具是诺基亚公司出品的,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有一个结果,破碎。

也许破碎的还有我们自己。

空气中那杯无形的沙漏似乎也走到了极限,伴随着流沙池里仅存的砂石缓缓落地,那根绷紧的弦也在此彻底断裂。在那直击耳膜的猛烈爆炸声中,我似乎变成了粒飞灰,又或是一缕青烟,飘飘荡荡着升上了天空。冷眼注视着人间的一切。

一群不再叽叽喳喳的小鹌鹑躲在大人的羽翼下。有只扎着马尾辫的小小鸟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她仰望着云层间的我。我眨了眨眼,抬起无形的左手招了招,那仿佛是一个告别。

千千万万片轻柔似雪花的黑色绒毛纷纷向我奔来,每一片都软的像水,每一片都美得惊人。

温柔又强硬地将我彻底淹没,我任由死一般寂静的深渊贪婪地攥紧我的四肢,乃至于全身。

这场飞升,似乎永无尽头。而我的表情平静得如同回到了已然陌生的母亲怀抱。

温柔动听的吟唱声中,虚空中,一个略微耳熟的嗓音响起。那声音轻得如同情人的耳语,又像连绵不断的藕丝。

他说。

“欢迎回家。”

……

……

……

我去你大爷的。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一圈白色的绒毛正面怼在我脸上,我努力克制着打喷嚏的冲动。好在一会就远去了,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落在我身侧,一把柔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一块奶香扑鼻的乳酪递在唇边,犹在微微颤动,上端带着的那一点深红色酱汁缓缓滑下。这场景似曾相识啊,我下意识咬住调羹。

旁边的人僵了一下,犹不死心,还发力试图拽了一下,我和她在空中角了会力,见我没有松口的打算,那人最终悻悻地缩回手。

感受到打在侧脸上针扎一般刺痛的探究眼神,我咬着银勺含糊道:“容我思考一下。”

这并不是托词,我是真的在回忆。这一幕,我见过。不过是在姜大冶递在我鼻子上的那本破书上,还是本漫画书。

当时情况太紧急,我只匆匆扫了两眼,而现在发生的这幕事件,恰与漫画开篇的场景一模一样。

片刻后,我重新睁开眼,把嘴里叼着的银汤匙轻轻放在盘子里,不过三指牢牢地捏住勺柄。千万不能撒手啊,这可是重要道具。

接着垂下眼帘,把余光若无其事地放在一旁身着披风的美人身上——骨女。

她脖颈处覆着一圈白色绒毛,那是披风四周出的极好风毛。她面庞美丽得惊人,尖尖的下巴上是两瓣涂得娇艳欲滴的殷红唇瓣。

骨女脸上挂着标准得可以拿去当教科书的笑不露齿,笑意却远未及眼底,被那盈盈流转的眸光一扫,我只觉得被西伯利亚的凛冽寒风扫过,碎冰渣子割得脸生疼。

不过我心里默默计着时,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就要出意外了。一名栗发少年低眉顺眼地举着托盘步上阶梯,行动间不自觉地展现出经受训练的良好风度。

骨女的笑意更甚,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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