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众目睽睽之下,周老爷脸上红白交替,有口难言,只好唯唯称是,让人先把还未苏醒的周少爷抬回府里,自己也顶着一张通红老脸,仓皇退席了。

薛兼在旁厅听闻响动,赶来时闹剧已然结束。

作为面具人的属下,他清楚与周家退婚是主人的意思——毕竟如果薛扫眉嫁入周家,便不算是独门女户,不可再名正言顺地独立执掌薛家产业。但今日这样公开闹一场,对薛大姑娘的闺誉和好不容易养好了一些的身体而言,都有损无益。

薛兼面色阴沉,吩咐阿橘将薛扫眉扶回车上。他忽又想起另一桩事情,平静心湖俶尔翻涌起来,一时间五味杂陈,竟分不清是喜是悲了。

他心事重重地走在前面,阿橘尽职尽责地留意着脚下,谁也没注意到自家大姑娘和迎面走来的玉霓裳在错身而过的瞬间,悄无声息地交换了眼神。一汪红杏春潭,一泓碧芷清泉,均映出同样的笑意。

收回视线,玉霓裳扭着腰肢,继续从厅前走向主**席处。今日她是来献舞的,虽然在和周老爷的整治中占了上风,但在某种程度上也算砸了陈家的场子,很需要做番补救。

这段时间,她可都没闲着。有了瞿准这股东风,她和薛扫眉通信方便了许多——瞿准去薛家复诊了几次,她便借机与薛扫眉传递了几个回合的消息,最终敲定在陈府家宴上,趁周少爷发作的机会,捅破他在菩萨蛮做下的好事,再由薛扫眉借机退婚。方才与薛扫眉的视线交汇,让她知晓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东家的要求,正式吃下了定心丸,只是尚且有个小小疑问:薛大姑娘怎么就能笃定,周少爷今日一定会当众掀了桌子?

再想到之前不时通过周少爷给的银票传来的密信,玉霓裳心底大概有了猜测。可是,如果她的猜想是对的,那这样做对周家有何好处?周少爷为何愿意配合?

玉霓裳暗自叹了口气。她在红尘中拼杀许多年,仍是看不透许多事。罢了,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她势单力薄,管不了这许多。等这桩事处理完,手头所有薛扫眉交待的事项就算暂时了了。到那时,她只管专注经营好菩萨蛮,继续等待阿姊回来,就好了。

玉霓裳在陈相如面前站定,熟练地换上殷勤笑颜,温柔小意地分说起来。

陈相如却没怎么听进她的话。

他先前被陆缥“也送我座宅子”的话语敲打过之后,便开始神情恍惚;薛周两家后起的纠纷,更是将他闹得脑袋嗡嗡。混沌中,陈知府唯一可认清的事实是:陆缥作为监察御史、天子亲信,只要掌握了他一点点不清正的证据,就相当于拿住了他的七寸,生杀予夺,惟其所欲。今日周少爷的指责,算是在碧霄府贤达面前狠狠驳了陆缥的面子。万一这位阎王发起狠来,写道劄子上呈官家,说他陈相如收受了薛家的孝敬……那他能解释得清楚么?到时候不要说乌纱帽,可能连用来戴帽的大好头颅,都岌岌可危矣。

陈相如想来想去,感觉自己头风都要犯了。他一心逃避,不敢正眼看陆缥的反应,只称自己身体不适,立刻挥退众人,匆匆结束了这场家宴。

陆缥倒是不以为意。自弘文二十三年回到未央京之后,他便因风流好**色而声名在外。眼下世道对于男儿——特别是如他一般的少年英豪多有宽容,不过多添一桩韵事而已,没什么要紧的。许多时候,“风流”甚至还可成为他血滴子副统领身份的保护色,譬如此前探访菩萨蛮。

他从善如流地登上了陈府管家特意备好的马车。

仆童簪缨今日窝在陆缥身后,看足了一场大戏,此刻还在兴奋回味:“侯爷,您为什么要同意薛大姑娘把那菩萨蛮的舞伎买下来送给周少爷啊?您不是说过,那舞伎出现得太凑巧了,需得多探探虚实么?”

江南美酒入口微甜醇厚,但后劲大。陆缥微有困倦,轻闭双眼:“成人之美罢了。”

“您就别打官腔了罢。那舞伎把周少爷家的房契都骗走了,根本就是虚情假意;周少爷也不过是个破落户、浪荡子。这根本不像瓦舍里演的才子佳人故事。到底有何美可成啊?”

陆缥没有回答,心中另有一番计较。

那日周烈大闹菩萨蛮,如儿姑娘曾拦在他身前,说她与陆缥是知己好友,让周烈不要误会。陆缥与如儿周旋近十日,早发现她在一紧张的时候,就忍不住用左手食指关节摩擦拇指指甲;而她说“莫误会”的时候,下意识地做了这个动作,可见是真的在意周烈。

再者,陆缥对薛扫眉和玉霓裳的关系起疑后,也曾折回菩萨蛮,对如儿用了些血滴子的手段——一种名为“蝴蝶泪”的五陵蛮人秘制迷药。这种药无色无味,服下后如无解药,将立刻陷入迷幻之中,有求必应,有问必答。果然,一滴入口,平时羞怯的如儿很快变成话痨,拉着陆缥大倒苦水,说她这几年来与周烈并非逢场作戏,从周烈手里骗来房产地契也都是逼不得已,她已暗中攒下了一笔钱财,只望与周烈远走高飞,又担心如此误了他的前途,更何况他与那薛大姑娘是有婚约的,她卑贱之身,怎敢染指……洋洋洒洒,连泣带诉,哭得陆缥头都要大了,可一句有用的都没有。待他问如儿是否知道玉霓裳和薛大姑娘之间的关系、接近自己是否是薛氏指示、周烈与薛氏之间有无来往,她便一问三不知了。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再演下去,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顺便看看……她后面如何反应。

马车行到山路上,开始有些颠簸。陆缥阖紧眼帘,面前却似乎又浮现出那两湾清澈眼波。

薛大姑娘。

他微笑起来,醉颜如桃花,嘴角的弧度却是冷硬的。

今日宴席上发生的种种,看起来理所应当、环环相扣,像是一个预设好的精妙棋局。但是,周烈的两个举动出卖了他的胆怯与心虚:一是未及开席便已痛饮,二是在慷慨陈词时不由自主地眨眼和咬牙。同样是“冲冠一怒为红颜”,那日在菩萨蛮时,周烈的表现可要自然得多;今日种种,则更像是在刻意表演。外人只道是周少爷行事一贯如此荒唐,而陆缥坐拥多年审讯经验,自然看得更通透。

周烈有问题,和他串联在一起、演出今晚这场大戏的薛扫眉和玉霓裳一定也有问题。只可惜,派去盯梢的人暂未发现他们是怎么事先联络的,陆缥本人也还没想清楚周少爷自毁长城的动机。

难道,那双明澈眼睛的主人,是会蛊惑人心的妖女?

再等等。一旦发现任何不法行为,管她再扮什么柔弱可怜,他也一定将其缉拿归案。

***

薛家的马车走得早。陆缥的马车刚进南城门时,薛扫眉一行人已回到了薛宅。

这一路上,刚退了婚的薛扫眉本人没说什么,倒是阿橘的怨气简直快把马车顶盖都掀翻了。要是她有出口成真的本事,恐怕周老爷和周烈此刻已经灰飞烟灭、永不轮回了。

薛扫眉体力还未恢复,又被阿橘唠叨得烦闷,回到闺房后便命她退下:“我今日累了,你把窗户都关好就出去罢。不必在外间候着了,回自己的房间,明日巳时过了再来。”转过脸,她对站在门外的薛兼也下了逐客令,“你也走。”

薛兼不知在想什么,兀自出神,没听见这句话。直到薛扫眉发了脾气,说出“滚”字,他才和阿橘一并退下,只留数个仆从远远守着。

薛扫眉听他二人脚步渐远,立刻起身闩好门。

她是薛家独一份的掌上明珠,最得父亲薛昭偏宠,闺房都是他亲自操刀设计的,拔步床、贵妃榻、书桌、多宝架、茶几、小凳、香案……几乎每件家具都用整块的金丝楠木、黄花梨、酸枝等名贵木材打造,雕花细腻,光彩照人。因她闻不惯树漆味儿,薛昭特意命人在家具表面改打木蜡油,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那样好的父亲,已经去世四年多了。他留下的这些死物,还在庇佑着她。

薛扫眉定了定神,从贵妃榻底部暗格中取出一把镌刻着朱雀图腾的黄铜钥匙,走到靠墙摆放的多宝架边蹲下,将钥匙插入最底部抽屉内侧的小孔中,向右一转,随后拔出。

整面墙立刻无声地转动起来。

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逐渐露出。

屋内人影微动,旋即只余烛影。屋外夜色被更鼓打散,屋内墙面重新合拢,双双陷入沉寂。

在寂静中,薛扫眉举着一支光线微弱的蜡烛独行,依次穿过密道、暗室和另一段密道。待走到面前无路时,她举袖拭去鬓边的热汗,再随意取下一支发簪,在铁壁上划动。

金属摩擦的声音不怎么动听,所幸她没有等待很久。很快,铁壁另一侧传来几声有规律的闷响。

凝神倾听了片刻,待辨认出是约定好的节奏,薛扫眉执匙打开面前那扇同样伪装成墙壁的玄铁门。

光线倾斜进来。有道人影亦顺势而入,向她拜倒。

薛扫眉眼眶一热,柔声道:“你来了。”

来人缓缓抬起头,热泪铺满了他还红肿着的、略显狼狈的脸。

迎着她欣慰又有些伤感的目光,周烈哑着嗓子,嗫嚅地喊了一声“眉儿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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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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