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青姨训完话的谢灵然本想回到“东方描秦”和沈小海假扮的怜舟的房间,但之前被沈小海派来保护她的小丫头沈渺渺半路拦下了她,给她带来一个消息。
李茂才因“勤勉得力”,即将升迁。升迁宴就在三日后的东街,寻欢大酒楼。
李茂才曾经是父亲的得意门生,也是在谢府搜出“通敌密信”的“功臣”之一。
呵,如此忘恩负义之徒,若官阶再高上一级,还不知要草菅多少人命。
两年了,尽管已暗中搜集诸多信息,自己却还没有机会接近他。升迁宴过后,再想动他恐难如登天。
谢灵然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摸出那把破琵琶暗格内的物件摩挲。
父亲的血,谢家的冤,李茂才的脸……
她下定决心,准备实施最惨烈的同归于尽计划。
突然,窗户外有细碎的声音,似乎在叫“灵然小姐”。
极好的耳力让她听出这声音来自她的婢女谢兰儿!
兰儿的脸也长开了些,越发显得像一株出淤泥不染的小兰草。
谢灵然一下就想起十岁生辰那日,谢府后花园。
扎着双丫髻的自己,将用红绳穿好的狼牙佩挂在她脖子上:“兰儿!我们一人一半!永远是好姐妹!”
虽然无人见证自己跟兰儿义结金兰的仪式,但她心底是将兰儿看作妹妹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谢灵然又惊又喜。
谢兰儿一个轻巧翻身,从窗外跃了进来。
“你这身手……你学武啦?”谢灵然问道。
兰儿点点头,将郜溪如何救了自己,又是怎样混入北狄使团,并让郜军驻疆心腹将自己从北疆带回京城的事一股脑说与小姐。
东方描秦,果真是郜溪!
刚刚还是猜测,听完兰儿的话,方才确信。
郜溪,那个和她父亲一起被构陷通敌、男子满门抄斩的镇边大将郜江的独女,她也还活着,竟然还以敌国使者的身份,回来了。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谢灵然快速道:“兰儿,你既有此身手,烦请你替我去做一件事。”
谢兰儿再次点头:“小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仇也是我的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于是谢灵然将自己那个不成熟的暗杀计划告诉兰儿,其间隐瞒了最终可能会双双失去性命的危险,只说最后有办法脱身。
她不知道的是,谢兰儿刚依言跳窗准备去购买谢灵然要的特殊琴弦,就被偷听到对话的郜溪拦了下来。
郜溪还是东方描秦的装扮,在假怜舟沈小海的带路下本准备去与郜家旧部汇合。
沈小海:“李茂才?此人我有所耳闻,灵然托我打听过他的事。”
郜溪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他继续道:“李茂才贪婪好色,嗜好古玉。明日申时三刻,他会秘密去城西脂玉斋,买一块稀世血玉献给帮他打通仕途之人。”
郜溪略一思索:“我在北狄学了些东西。这毒,无色无味,以人血为引浸入玉髓深处。贴身佩戴,遇体热缓慢散发,初时亢奋,三日内必心脉枯竭暴毙,死后查无痕迹,似急症。”
她摊开掌心,油纸包裹着一小块暗沉如凝血的小玉片,上面沾染着刚刚说到过的毒。
郜溪眼中杀意渐起,“这是处理过的血玉部分。兰儿,需你帮我。”
沈小海看一眼那玉,向谢兰儿交待道:“脂玉斋规矩,重要物件交易前,需由最资深掌眼最后一次过手确认。明日当值的赵师傅,是谢大人当年门生赵文谦!胆小怕事,谢家出事,他立刻撇清辞官,甚至……可能提供了不利佐证!唯有他能名正言顺在交易前接触那块玉!”
廊下有人走过,沈小海示意二人此地不宜久留,带她们到了西郊小馆。
他给谢兰儿一个小布包:“里面有他当年写给谢大人的一封密信,涉脏事交易。还有他外室和私生子住址。你想办法,在交易前一天,把这两样东西,送到他面前!让他知道,若不想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就在明日掌眼时,用这玉片替换真血玉!他只需接触片刻,之后我会安排人无意打碎它。”
谢兰儿握紧布包和毒玉,记下了郜家姐弟吩咐的事儿。
她抬头:“好!我即刻就去!”
当日午后,城西一条僻静小巷。
赵文谦刚从一间不起眼的茶室出来,面色满足,盘算着刚谈成一笔私下佣金。
刚拐过巷角,一个头戴帷帽、身形单薄的女子无声拦在面前。
“赵师傅。”声音低哑。
赵文谦皱眉:“你是?”
女子递过那个小布包:“故人托我,将此物交予赵师傅。事关前程性命,请务必……现在就看。”
语气笃定略带威胁。
赵文谦狐疑接过,打开。看清密信内容和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瞬间,脸色“唰”地惨白如纸,
胆小如他,抖得几乎拿不住那两张薄纸。
“你……你想怎样?”
帷帽下,谢兰儿嗓音清冷:“不想怎样。只想赵师傅明日申时,在脂玉斋为李大人掌眼那块血玉时,行个方便。”
她将那块暗沉的小玉片塞进赵文谦颤抖的手中,“用它,换下真玉片刻即可。之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与你无关。若李大人顺利得玉……这些,”
她指指布包,“自然灰飞烟灭。若赵师傅觉得为难……明日此时,这信和地址,就会出现在御史台,还有尊夫人案头。”
赵文谦挣扎一番,看着手中那要命的玉片,又看看布包。半晌,他颓然闭眼,点了点头,将玉片攥入手心,布包则塞回女子手中。
“记住,申时。片刻即可。”
谢兰儿说完,转身没入巷子阴影,消失无踪。
赵文谦靠着墙滑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第二日,申时。
脂玉斋后院雅室,帘幕低垂。李茂才搓着手,眼放精光,盯着锦盒中一块鸽卵大小、通体血红、温润欲滴的玉石。
“好玉!绝世好玉!”他赞不绝口。
脂玉斋老板陪笑:“大人好眼力,此乃滇南深矿所出,百年难遇的血玉髓。”
“赵师傅,再给本官掌掌眼,确保万无一失。”
李茂才看向一旁面色苍白、眼神躲闪的赵文谦。
赵文谦强作镇定上前:“是……是,大人。”
他拿起锦盒旁准备好的白绸手套戴上,双手微颤地捧起那块血玉,凑到窗前光亮处细细观察。
就在他身体微侧,挡住李茂才和老板视线的瞬间,他右手极其迅捷地从袖中滑出那枚暗沉玉片,左手真玉滑入袖袋深处,右手玉片已稳稳托在掌心。
他假意端详片刻道:“确是极品无疑。恭喜大人得此重宝。”
他将那“血玉”小心放回锦盒。
李茂才大喜,迫不及待地抓过玉,温润触感让他爱不释手,立刻掏出银票付清尾款,将玉贴身藏入内袋,心满意足地告辞。
赵文谦看着李茂才背影,冷汗浸透内衫。
他借口更衣,快步走向后院僻静处。刚走到一口水井边,一个低头疾走的伙计“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哎呀!对不住赵师傅!”
伙计慌忙道歉,手中托盘脱手,几个沉重的青铜镇纸哐当砸在地上,其中一块不偏不倚,正砸在赵文谦刚脱下的、掉在地上的白绸手套上!玉片碎裂的轻响被掩盖。
“混账东西!不长眼!”老板闻声出来怒骂伙计。
赵文谦看着地上碎裂成几块的玉片,混在泥土和镇纸间,心中巨石轰然落地,脸上却挤出惊怒:“我的手套!罢了罢了,人没事就好,快收拾了!”
他摆摆手,脚步虚浮地离开,只想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郜溪安排的伙计迅速清理了碎片痕迹。
李茂才得了“血玉”,兴奋异常。当晚在府中设小宴,向几位亲近同僚炫耀,贴身佩戴,只觉一股暖流自胸口散开,精神亢奋,谈笑风生,直至深夜方散。
后半夜。李茂才躺在榻上,贴身血玉温润。突然,他感到一阵强烈心悸,胸口如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
他猛一坐起,想唤人,却发不出声音,头昏眼花,冷汗如瀑!那心悸感越来越强,他痛苦地蜷缩翻滚,脸色由红转青紫。
不过半盏茶功夫,他身体剧烈抽搐几下,双目圆睁,口鼻溢出些许白沫,彻底不动了。
第三日清晨,李府大乱。
太医匆匆赶来,查验一番:无外伤,无中毒迹象,面色青紫,口鼻有沫,似是突发“心疾”暴毙。
上报,定为急症身亡。一时之间,众街坊感叹,颇有“范进中举”后又疯了一个的荒谬。
教坊司偏僻阁楼上,谢灵然推开一丝窗缝。远远地,能看到李府方向挂起了刺眼的白幡。风吹过,幡旗飘动。
谢灵然眼中映着那抹白色,内心火焰燃燃。
但她清楚,这不是自己的手笔,是沈渺渺告诉了沈小海,他帮自己做的吗?
边往楼下走,正思忖间。
谢灵然只觉得一个小物件被对面来人塞进手心。
她浑身一僵,却强忍着没有低头去看,也没有停下脚步。她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把琵琶抱得更紧,
回到教坊司的狭小居所,插上门闩,谢灵然背靠着门板,才敢摊开一直紧攥的手掌。
掌心里躺着的,是一枚毫不起眼的蜡丸。
她用力捏开蜡丸。里面是一张被卷得极细的、韧性极好的薄纸。展开,上面只有五个力透纸背、带着一股凌厉杀伐之气的小字:
三更,老槐树。
字迹陌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不是沈小海的字。
老槐树……
那是教坊司后园深处,一株据说已有百年树龄的古槐。虬枝盘曲,树冠如盖,白日里也阴森森的,少有人至,更遑论深夜。
鸨母曾严厉告诫,夜里不许靠近那里,说是“不干净”。
去,还是不去?
去!就算是龙潭虎穴,就算是索命的恶鬼,她也要去!她需要一个答案。
时间在焦灼等待中过得异常缓慢。
入夜,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醉汉呓语和更夫那单调、悠长的梆子声。
谢灵然和衣躺在板床上,睁大着眼睛,盯着糊着旧纸的、透不进一丝光线的窗户。
终于,三更的梆子声,远远地、清晰地敲响了。
她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门。
教坊司曲折的回廊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廊下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投下幢幢鬼影。
她熟悉这里每一处暗角,避开巡夜婆子那漫不经心的路线,身形轻盈穿过荒废的后园小径。
空气夜露冰凉,虫鸣不知何时已彻底消失,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那株巨大的老槐树终于出现在眼前,如沉默而狰狞的怪物蹲踞在浓重夜色。虬结的枝干扭曲伸展,在惨淡月光下投下破碎、不断晃动的阴影。树下,比别处更黑。
谢灵然脚步不由自主地放得更轻。
她屏住呼吸,藏身在一丛半人高的、早已枯萎的乱草之后。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被戏耍,或是对方已然遭遇不测时,身后,出现了另一个影子。
“第一个。”
恢复了少女本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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