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狭小营帐,她立刻反锁了门,从床铺夹层抽出一张粗麻纸。
纸上密密麻麻,蝇头小楷是谢兰儿所写,记录着今日所见所闻:工部员外郎酒后失言提及的漕粮亏空,吏部某司主事与某位侯爷门客的密语…………还有角落里,一个用朱砂圈出的名字:东方描秦。
此人并非朝廷官员,而是自称西域富商,出手阔绰,却常流连于兵部几位主事身边,言语间对北疆军情异常关注。
军医曾含糊提过,此人脉象奇特,似有隐疾,所用药物也非中土常见。
联想到这几天跟踪到的那个人,郜溪知道,东方描秦的身份绝不简单,他的目标直指北疆军情,是敌国探子!而且,很可能是条大鱼!
也许,他就是那个多次改变容貌潜进军营的人!
这些酒囊饭袋,连营里进了奸细都毫无察觉,若是父亲在,必然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计划只差最后一步。
那天夜里,黯淡无光,乌云如同一块黑色天幕,遮掩星月。
得到片刻自由的郜溪趁东方描秦独自外出,鬼魅般悄悄跟了上去。脚步轻盈坚定,每一步都踏在黑暗之中,没有发出声响。
行至偏僻林中,四周静谧得有些可怕,湿润的风预示着即将到来一场雨。郜溪知道,这里是绝佳的下手地点。
“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终于,东方描秦察觉到背后异常,警觉转过身来。
郜溪冷笑一声,从黑暗中缓缓走出,目光如炬。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阴谋不会得逞。你以为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能瞒天过海吗?”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杀意,“哼,就凭你?你以为你能怎样?你不过是一个戴着枷锁的阶下囚,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郜溪神色冷峻:“我既然敢来,就有把握收拾你。你们妄图侵略舟朝,让无数百姓生灵涂炭,这等恶行,我绝不容许。舟朝是我们的家国,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我先辈们的热血,容不得你们这些外敌来践踏。”
他不屑地笑了笑,没把一个小女子的豪言壮语放在眼里,满是嘲讽道:“舟朝如今**不堪,奸臣当道,朝堂乌烟瘴气。就算没有我们,也迟早会走向灭亡。你们的皇帝被那些奸佞蒙蔽,根本看不到百姓的疾苦,这样的国家,还有什么值得你去守护的?”
郜溪愤怒驳道:“即便舟朝有诸多问题,但这是我们的家,是无数舟朝百姓生活的地方,更不能任由你们这些外敌来肆意掠夺。你们所谓的侵略,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给两国百姓带来的只有痛苦和灾难。你们的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难道就不觉得愧疚吗?”
说罢,郜溪不再与他多言,迅速出手。
她虽身上带着枷锁,行动多有不便,但相比之下,东方描秦简直是绣花枕头,徒有其表,并无多少深厚内力,善智不擅武,几个回合下来,郜溪逐渐占据上风。
只见她身形如电,每一招每一式都凌厉无比。
一击得手,毫不停留。
时间不多。
她迅速剥下已死的东方描秦外袍和靴子,摘下他腰间一枚刻着奇异狼首图腾的玉佩和一个小巧令牌。然后,她开始解自己的衣裙。
半个时辰后,走出林子的不再是罪女郜溪,而是一个身量略显单薄、脸色苍白阴郁、穿着西域锦袍的“男子”。
她仔细整理好每一个细节,脸上用东方描秦随身携带的易容药膏修饰了轮廓,掩盖刺字,眼神刻意模仿着那份阴鸷。
腰间,挂着那枚狼首玉佩和令牌。
不久后,北狄女王得知东方描秦完成任务,将其当做使者送回京城。
郜溪就这样女扮男装,以内应的身份,混入北狄。
前方等待着她的,将是无数未知的危险。但为了舟朝,为了心中那份对家国的忠诚与热爱,她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
北风呼啸,卷过苍茫的草原。
一队打着使节旗帜的车马,在精悍骑兵护卫下,缓缓接近京城巍峨的城门。
队伍正中一辆装饰着异域图腾的华丽马车上,端坐着一个神情冷峻的中年男子。他是北狄驻京宰相阿史那鲁。
他的目光,却不时落在身边一个裹着厚厚狐裘、脸色苍白、眼神阴郁的年轻男子身上。
“东方先生,”阿史那鲁用狄语低声道,“女王对您此次深入舟朝的收获,寄予厚望。您的‘病’,可好些了?”
郜溪模仿着东方描秦的嗓音,同样用流利的狄语回答:“谢宰相关心,寒毒已暂时压制。幸不辱命,拿到了……他们北疆最新的布防图和粮道图。”
她从怀中取出一卷精心伪造的、足以以假乱真的绢帛,递了过去。
阿史那鲁眼闪精光,接过绢帛并未细看,只满意点头:“很好。女王必有重赏。今夜在驿馆好生歇息。明日,本相带你去领略一下舟朝京师的‘风雅’之地。”
“教坊司的乐舞,可是天下一绝。正好,也让东方先生看看,那些舟朝贵人是如何醉生梦死,不堪一击的。”
郜溪垂下眼帘,掩住眸底神色,只低低应了一声:“……是。”
生了冻疮的手在宽大的狐裘袖中,教坊司,谢灵然会在那儿吗?
*
在沈小海假扮的怜舟叫出“姐”的前一刻,谢灵然正拿着酒壶准备给二人斟酒。闻言,清酒洒出些许在案几上。
……是她!真的是她!郜溪!
她竟然假扮成了东方描秦!还混到了狄国宰相身边!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来这里做什么?她还记得自己吗?同床共枕的那天晚上……
无数个念头升起,谢灵然却什么也没问出口,只红着脸,静静地看着郜家姐弟。
“停云,青姨找你。”外面小厮叫。
谢灵然施了个礼适时离开。
郜溪开口,是腔调奇异的北狄官话:“京城耳目众多,慎言。叫我东方先生。”
沈小海:“阿姐,你,好不好?”
“能活着见到你,很好。”
这一句并没有让沈小海心头大石落地,反而令他眼眶发热。
“阿姐!”沈小海喉头哽咽,向前一步,“你怎么……这到底……”
“雪崩,是天灾也是转机。”郜溪言简意赅,“救下几个谢家女眷,让她们趁乱逃了。至于这个身份……”
她嘴角带着战场搏杀后得胜的残忍笑意,“一个想占便宜的蠢货,正好他的脸无人识得,与北狄女王单线联系。现在,我是女王部下派来上贡议和的使者。”
沈小海倒吸一口凉气,听她讲完了后来的故事。
雪崩救人、反杀敌谍、女扮男装、深入敌国、再被送回……这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之上!
他看着阿姐脸上陌生的刺青和眼中疲惫,心疼如绞。下一刻,他单膝跪地,哽咽道:“阿姐受苦了!郜家军残部尚在,只等阿姐号令!”
郜溪伸手将他扶起,力道沉稳。
“起来。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京中情况如何?她……”郜溪一顿,“谢灵然,在教坊司,可还活着?”
沈小海一瞬明白,刚才阿姐并没有认出停云姑娘就是谢灵然,只把她当作普通的坊内女子。
提到谢灵然,沈小海所有的愤怒、痛楚、挣扎,都化为一种近乎虔诚的保护欲。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着阿姐:“活着。我……找到她了。”
郜溪眉头微蹙,看着弟弟眼中那不同寻常的情绪波动,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起初,我以为她是阿姐。”沈小海眼中掠过一丝愧色,“我逼问她……沈叔叔差点杀了她。”
郜溪神色一凛。
沈小海攥紧拳头,继续道:“然后,她告诉我了……父兄斩首那一日,你们在台下发生的事,真相是她顶替了你,而你……替她去了……”
那个地方的名字,沈小海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郜溪沉默着。
雪地里的换命之举,谢灵然替她承受了教坊司的屈辱,而她,竟阴差阳错地获得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自由,尽管是行走在更危险的钢丝上。当朝皇帝若是知晓郜江之女回到北疆,定会后悔这放虎归山之举。
只是这份交换的代价,沉重得让她胸口发闷。
沈小海没有注意到阿姐那短暂的失神,他沉浸在一种急于剖白的冲动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对谢灵然那份亏欠和……另一种炽热情感。
“阿姐!”
少年声音急切,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认真。
“灵然她在教坊司里,就像在石缝里挣扎着开出来的花。她不会武功,手指被琴弦磨得全是血,被那些人欺负,可她从没有放弃过自己。她顶着你的名字,在替我们郜家……不,是替我们所有人,在泥泞里硬扛着!”
“那时候我以为你九死一生,我对她说……我对她保证从今往后,我会护她周全!”
郜溪点头,算是认下这句替她说出的承诺。
“阿姐,我……我心悦她!我想护着她,一辈子!”
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郜溪静静地听着,脸上异域刺青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冷硬。她没有打断,直到沈小海说完最后一个字。
她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爱慕和赤诚,看着这个在血与火中成长、却在此刻流露少年心性的弟弟。
她抬起手,并非安抚,按上沈小海的肩膀,力透衣料。
“阿海,”郜溪声线沉沉,带着长姐如母的威严,“我劝你,别喜欢她了。”
沈小海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为……为什么?阿姐,我……我并非儿戏,绝对是真心的!”
“因为,我也喜欢她。”
“那很好啊,没有婆媳之争,不对,没有妯娌,也不对,反正你喜欢她这对我来说是好事儿啊。”
沈小海喜笑颜开,完全没注意到郜溪越来越冷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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