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北疆。
那次雪崩,郜溪和谢兰儿躲在崖后度过艰难一夜。
第二日天刚泛白,和她们走散的士兵寻过来,清点人数,问到其他人时,郜溪眼神往崖底飘,面上作出一副伤心的样子。
谢兰儿赶紧把蓄着的眼泪滚落,哭哭啼啼道:“军爷,好些人,好些人掉下去了……”
见惯了生死的士兵并不会真的下崖去找尸体,只是看了看周围雪地没有脚印,便领着她俩回去了。
当然不会有脚印,她特意嘱咐她们边走边消除痕迹,这是她幼时演练躲避敌军的法子。
入夜,一个年轻小兵走向郜溪,他嘴巴微动,声音极低。
“谢姑娘,昨日多亏你救了那些人。你一介女儿身,却不似寻常弱女子那般……”
郜溪柳眉一皱:“我是什么样,女子便是什么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在下也看不惯这押送的勾当,大家都是舟朝人,何必互相为难。而且,我也明白,如今的局势对舟朝极为不利,咱们这些手下人,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郜溪警惕地道:“你想怎样?”
那兵憨厚一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觉得你是个好人,是个有担当的人。昨日看到你不顾自己安危去救那些罪女,我很佩服。以后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虽然只是个小喽啰,但能帮一点是一点。”
郜溪心中一动,看他双目真诚,思索片刻道:“你真能帮我?其实,我只希望能有一点自由,让我能在这附近活动活动。我想寻找一些致使我家族蒙冤的线索,或许也能为舟朝做些什么。我知道这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年轻士兵显然有些犹豫,他深知帮助郜溪可能会因违反军规而给自己带来严重的后果,但看着眼前女子眼中的恳切,加上回想起她白天的英勇之举,还是答应了下来。
“好,我尽量帮你掩护,但你可别跑远了,不然我也担待不起。要是被发现,我们俩都得死。”他咬牙说道。
郜溪感激地点点头:“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我会小心的,谢谢你。”
第二天夜里,轮到那士兵队伍当值,郜溪获得片刻自由。
卸下脚链枷锁,她舒展筋骨,在营帐不远处走动。
她仔细观察着附近环境,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心中充满了对舟朝命运的担忧。
北狄的野心如同高悬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而朝中奸佞却还在为一己私利,出卖忠臣残杀良官。
她明白,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办法,打破这重重困境,为舟朝的未来寻找一丝生机。
在获得有限自由的日子里,郜溪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暗中却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她有着名将后代的敏锐,在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区域中,发现了一个形迹十分可疑的人。
此人平日里总是刻意与押送队伍中的一些士兵秘密交谈,每次交谈时,神色都极为鬼祟。郜溪凭借着多年养成的直觉,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人就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经过数日的跟踪和小心翼翼的调查,她惊讶地发现,此人竟是与北狄女王单线联系的重要人物。且由于他行事极为隐秘,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容。就连她之前注意到的几次,都是易容成不同人的模样,只是那眼神诡谲狠厉,让她认出是同一个。
一个大胆而又充满风险的计划,在郜溪的心中逐渐成形。
*
寒风卷着沙砾,刮过北疆军营低矮的土墙,发出鬼哭般呜咽。
郜溪刚把一桶混着冰碴的脏水倒进沟渠,双手长满冻疮,几乎失去知觉。几个喝得半醉的兵丁勾肩搭背从旁边经过,污言秽语飘进她耳中。
“……教坊司那新来的小娘子,啧啧,听说以前是郜家的千金?病恹恹养好了,那身段儿,弹个琵琶都能把魂儿勾出来……”一个兵丁猥琐地笑着。
“弹琵琶?哈!”
另一个喷着酒气,声音更大。
“老张你他妈做梦呢?教坊司是干什么的地界?弹给谁听?最后还不是得躺下伺候人!管她什么千金小姐,进去了都一样,就是个……嘿嘿……”
后面的话淹没在下流的哄笑里。
脏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冰水溅湿了她破烂的裤脚,刺骨的寒。
教坊司……也要接客?!
这个后知后觉的消息毒蛇般缠进她强撑的身躯,随之为之一震。
雪地里那个傻气决绝的念头——“教坊司至少是活路!”
此刻想来无比讽刺。她以为给谢灵然争到的是一条能喘息的“活路”,却忘了那“活路”的背后,同样是剥皮拆骨的屈辱!
殊途竟落得同归,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女子命运何其相似。
郜溪突然克制不住地咳出声来,不是为了模仿谢灵然的病态,而是一种悔恨。
她把谢灵然送进了另一个火坑!那个病弱的小姐……她还能活吗?会不会……早就……
“喂!贱奴!发什么瘟?桶都掉了,找打是不是?!”监工的鞭子带着风声抽来。
郜溪抬头,那双沉寂如寒潭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骇人的赤红!那兵丁被她眼中淬炼的杀意骇得鞭子一滞。
下一瞬,郜溪已经深深弯下腰,声音嘶哑破碎:“官爷……冻……冻僵了……手不听使唤……”
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鞭子落了个空,男人挥手让她走。
她艰难地重新拎起空桶,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北疆军营的夜,比死亡更冷。
郜溪蜷缩在营伎区一个漏风的角落。
这里充斥着女人绝望哭声和男人鼾声酒气。
她闭着眼,耳朵却如最警惕的野兽般张开。白天那个关于教坊司的消息,让她无法安眠。
突然,一阵刻意压低的的异域口音钻入耳膜,来自隔壁一处稍体面些的营帐,那是给低级部下消遣的地方。
“粮草……囤在……鹰嘴峡,后日……亥时……”
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狄语的词汇。
郜溪心下一跳!
鹰嘴峡?那是北疆军一处极其隐秘的后勤粮道节点!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姿势,透过破毡布的缝隙望去。昏暗油灯下,一个穿着低级军官服、却有着明显狄人高颧骨特征的汉子,正搂着一个营伎,借着调笑,低声向另一个看似醉醺醺、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商人模样的人传递信息。
那商人袖口,隐约露出一角狼首刺青!
奸细!而且是条大鱼!目标是粮道!
杀意瞬起,将门之血在绝境中沸腾,这是郜家军守护的土地!父兄的英灵在看着!
机会稍纵即逝。
消息已经传递完毕,那身着官服之人拍拍商人肩膀,摇晃着起身,借口解手,掀帘走了出来,径直走向营地边缘一角。
郜溪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动作没有半分谢灵然的病弱迟缓,是郜家千锤百炼的潜行猎杀术。
那男子刚解开裤带,寒风似乎带来一丝异样。他警觉回头,只看到一片漆黑。
晚了!
郜溪从阴影中暴起!
一只手死捂住他的口鼻,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精准狠辣掐住了他颈侧致命处!
“咔嚓!”
一声骨骼错位的脆响。
那人连闷哼都发不出,身体剧烈抽搐一下,眼珠暴凸,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瞬间失了生机。
郜溪将他沉重身躯缓缓放倒在草丛中,动作冷静,面色从容。
她迅速搜身。
果然,在衣物里摸到一张用油布包裹的、绘制着鹰嘴峡详细地形和标注了粮草囤积点与巡逻间隙的羊皮纸!还有一枚与那商人袖口刺青一致的狼首铜符!
郜溪将羊皮纸和铜符紧紧攥在手中,感受着象征权利和秘密的触感。
一个临时起意的计划悄然形成。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蹲下身,在泥地上模仿已死之人的笔迹,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指向军营外某个错误方向的箭头标记。
然后,她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狠狠砸向他的后脑,制造出被偷袭劫杀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退回到黑暗中,气息微微急促,眼底含笑。
她将图纸和铜符塞进最贴身的地方,那里,还藏着那半截炭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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