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最后的关头，没有人愿意离开，所有人都在等待结果揭晓的那一刻。从日出到日暮，荷华他们一直穿梭在病人之中，时刻观察着他们的情况。
白天的时候有几个人去世了，被发现的时候他们躺在地上，闭着双眼，好像只是陷入了一场沉沉的梦境。周围的人见他们从昨晚到现在一直不醒，就想把他们叫起来吃饭，结果推的时候怎么都推不醒，这才发现人没了。
荷华认出他们大多都是昨天第一批服药的人，也就是病情最严重的。他们的死在荷华意料之中，但当真正面对这一幕时，心中还是隐隐有些难过。
一具具尸体被运出，时间也慢慢来到了深夜。已经连续好几个时辰没有病人死亡的消息传来了，碧华之毒乃天下奇毒，相传燕国时从域外传入本土，几百年来没有人找到破解它的方法。
无色无味，掺入水或食物中，中毒之人不会有半点感觉，但半刻钟后便会取人性命。此毒凶险，太祖之时便下旨将制毒之法全数毁弃。会制作这种毒药的人，在当年要么就是被杀死了，要么就是隐姓埋名，从此再也没有露过面，也不敢再提碧华二字。
这制毒之法，荷华也是在师父去世之后整理遗物时发现的。此次以碧华之毒入药，荷华也是冒险为之。不过好在，她赌对了。
晚上的时候，大部分人燥热的情况已经减轻了，身上的红疹也有褪去的征兆。孙启一连折腾了几天，直到此刻，他的心才最终安定下来。看着面前进进出出的忙碌景象，孙启苦黄干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大徒弟刚刚从荷华那听到药起作用后，就立马兴奋地跑出来想跟师父分享这个好消息。他从七岁开始就跟在师父身边，他的父母就是在一场瘟疫中丧生的，师父怜他年幼，就将他带在身边，教他医术。名义上是师徒，实际上他早在心里将师父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这么些年，他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他知道，师父心里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看到瘟疫能够被真正治愈的那一天。
“师父，你听到了嘛！药起作用了，大家有救了！瘟疫终于不是不可战胜的了！”大徒弟欢呼着。
孙启嘴角带着笑意，也许是这么多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的缘故，他感觉自己的头现在变得很重，脖颈似乎快支撑不住他的重量，孙启有些累了。他放松了身体，头慢慢向下倾，靠在了椅背上。
他看见夜空中星辰璀璨，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是啊，终于……”孙启说着，最终抵抗不了沉重的睡意，闭上了双眼。
大徒弟蹲在师父脚边兴奋地诉说，却一直没听到了师父的回应。感到奇怪，他抬起头，看到师父安静地躺在摇椅上，往日里那总透露着坚毅与悲悯的眼睛此刻正紧紧闭着，他的嘴角还带着微笑，仿佛只是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师……师父……”他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手抓住了师父，他摇晃着，希望能够将师父唤醒，万一师父真的只是睡着了呢？“师父，师父，师父！”
“师……父……”眼泪滴落下来，握着师父的手感受着他慢慢下降的体温，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师父了。
“呜啊啊啊——”
……
又过了几日，很多人的病情都慢慢稳定下来，接下来只要好好修养一段日子，虽说不一定能完全恢复到没有生病之前的状态，但至少保住了性命。
一个又一个人走出了这间小木屋，在最后一个人离开之后，荷华让月白放了把火。看着火焰吞噬房屋，很快“嘭”的一声，那代表着周南人民一段痛苦岁月的房子轰然倒塌，那些痛苦与泪水都一齐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洪水褪去之后，生活仍将继续。
孙启还是离开了，在那个夜晚，他带着笑意离开了人世。他的两个徒弟决定将他的遗体送回老家安葬。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这也是孙启生前的嘱托，他说自己这一辈子都在外面游历，很少回到家乡。待他离去，他希望能重回故土。见过了那么多的山山水水，最后，还是觉得故乡的风景最好看。
荷华对这个老人有着深深的敬佩，也许他的医术并不高深，但他有着高尚的情怀，他对人世永远怀着深深的悲悯，这是一个伟大的医者最应该拥有的品质。
周南的情况正在渐渐好转，灾后重建工作也在推进之中。在荷华一心扑在救人的这段日子里，梁其玉也没有闲着，他带着鸣珂将梧西的官场整顿了一番，有一些人被就地斩杀。还有一些人，比如说——石堃，则是被关在狱中，等待被押送回京。
这次梧西水患，不仅查出了谎报灾情，还牵扯出了一起特大贪腐案。整个梧西从上到小近百官员都牵涉其中，涉案银两达五百八十余万两，其中有不少京都官员牵涉其中。不过最关键的是，这中间还有一大笔银子流向了域外。
此事事关重大，必须早日禀告圣上。北边蛮族之乱刚刚平息，若是南边子夷国再起动荡，那大梁境内将再次生灵涂炭。
因为这次水患，梁其玉也离开京城差不多有两个月了。前几日皇宫那边传来密信，是圣上召他回京的。估摸着时间，那位小殿下应该将朝中局势掌控的差不多了。
这次出来的时间确实够久了，也是时候该回京了。
“啊，你们明天就要走了？”荷华前两天在这周南镇上发现了一家小酒馆，里面的酒虽制作工艺算不得精良，但别有一番朴素的农家风味。店里的饭菜也还不错，这几日，荷华每天中午都会来这吃饭。
今天。她刚点好酒菜坐下，就看到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皦白衣衫，浑身的贵气与整家店朴素的装修格格不入，店主被他的气势骇住，一时间也没敢上前接待。
梁其玉抬步进入店内，左右环顾了一圈。
荷华看他整个人清清冷冷地站在那，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都避着他，突然觉得这个人似乎很孤独。所以很多时候长相真的能改变很多事情，他就那么站在那，荷华就不由自主对他产生一种怜爱之心。
“梁行之，这儿！”荷华挥手，吸引他的注意。
“你怎么来了？”等梁其玉坐定，荷华给他倒了杯茶。对这位高贵的摄政王大人竟然屈尊降贵来到这民巷里的，一家普普通通装潢简陋的小饭馆里吃饭一事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梁其玉正在喝水，没有及时答话，荷华继续追问，揶揄道：“来找我的？”
“嗯。”
“我就说，你……嗯？”荷华一时语塞，反应过来，有些受宠若惊，“真是来找我的？”她换了个姿势，盯着他说：“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嘛？”
这种小店子里的茶水都是陈年的老茶叶熬的，今天搭明天，明天搭后天，茶都煮的极浓。这味道荷华第一次喝的时候都都有些咂舌。刚才顺手给梁其玉倒了一杯，倒完她就后悔了，这东西万一把人家金枝玉叶的摄政王大人给喝倒了，不会抓我吧。月白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是身手好啊！
荷华紧张地盯着他，发现他喝完之后竟然一点表情都没有。心中暗暗点头，果然答案大人物就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
“我明天就要回蓟京了。”
“啊？什么？”荷华回过神来，“你明天要回蓟京，这么快就走啊？”
梁其玉颔首：“发现了一点东西，需要回京禀告圣上。”
“哦。”荷华点头，她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很懂。
这么久相处下来，突然要离开，荷华还有点舍不得，“怎么这么突然啊，我都没好好跟你们告个别。”
看着面前姑娘低垂着头，似乎很失落的样子，梁其玉竟然恶劣地感到一丝喜悦。他对这段时间内自己的种种异样并不是没有感觉，开始时也许有过疑惑，但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他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有过诧异，但很多时候有些事就是没有办法预料，他爱上了这个女孩。
他不知道她的来历，也不清楚她的去处，但他就是这样爱上了她，且并不为此后悔。
梁其玉：“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我吗？”荷华思考一会儿，“我应该是要回我的金风酒楼，又出来这么久，牛二该担心我了。”
“牛二。”梁其玉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店里的那个小二。”
“是啊。”荷华蔫蔫的，手中茶杯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案，“牛二胆子可小了，我之前想让他当掌柜，他不敢。最后我只好去外面找一个，每次我出去久了，他都要嚷嚷。”
想着牛二那傻兮兮的表情，荷华终于笑了出来，“每次回去都哭着让我下次不要走，特别可怜。”
梁其玉紧抿着唇，拇指不耐地搓着指关节，“你去过蓟京吗？”
“蓟京？”荷华重复道，随后摇头否认，“没去过。”
“那你这次，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说这话的时候，梁其玉心中前所未有的急躁，又伴着隐隐的期待。
“蓟京啊？”荷华思索着，因为师父的缘故，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去过蓟京，“那里好玩吗？”
梁其玉十岁那年就离开了蓟京，十岁之前他的生活也都局限在皇宫之中，对皇宫外面的生活并不了解。这次回来之后，他选择住在皇宫外面的逍遥王府，但忙着跟京城那群人斗智斗勇，也没什么心情出去玩。印象中的蓟京，应该是很热闹的。
“好玩。那里是大梁最繁华的城市，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到那，除了大梁人外，还有很多其他国家的人，金发碧眼，长得跟我们很不一样。那里的人们都很喜欢过节，每个节日都弄得很热闹，元宵节的灯会，端午的龙舟……”
梁其玉绞尽脑汁搜刮着头脑中蓟京的景点，他一生中从未有此刻那般希望另一个人能喜欢上这个城市。
“那里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还有一家酒楼，里面的酒很好喝。街上有一家糖炒栗子，我很喜欢吃……”
荷华手杵着下巴，静静地听着他讲述蓟京的事，渐渐在头脑中勾勒出皇城根底，天子脚下的祥和景象。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出自《平妖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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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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