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荷华与孙启正在激烈地讨论病情。孙启这么多年行走江湖，接诊过的病人不计其数，他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亲手治好一起瘟疫，让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疾病不再是人们头顶不可战胜的神话。
这一辈子，他跨万水走千山，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
如今人到古稀，本以为这愿望终究是无法实现。那天夜里，那个男子找上门说明来意后，他也只是想着至少让他们能有一丝希望，至少为病中的人们减轻一丝痛苦。但，当看到那个姑娘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老天或许待他不薄，在这人生的尽头，他看到了自己穷其一生所追寻的那一点光芒。
面前这个姑娘用药的大胆乃他生平罕见，以毒入药，虽是自古以来便有的传统。但碧华之毒乃天下至毒之一，稍有不慎，那些百姓还未死于瘟疫便将早早丧命于碧华毒下。
“荷华姑娘有几分把握？”孙启脑中思索着此药的可行性，手一下又一下捋着胡子，被她刚才提出的方法打动，但内心终究还是有几分忐忑。当初他也尝试过以毒入药，但是……
“七成。”即便用尽各种手段，也只能将发病的时间拖延这么久，若还不尽快想出治疗方法，那里面的百姓都会死在这。所以，哪怕只有七成把握，这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荷华眸光闪动，最终下定了决心。
“七成……”孙启在房中踱步，嘴里一直喃喃重复着荷华刚才说的话。
荷华默默注视着他，没有说话。她知道，此刻孙启的心中一定很混乱。在刚才，孙启同她讲授了自己之前几次接诊瘟疫病人的经验。十年前的阳武村，瘟疫横行，他决定以毒入药，将断肠草的汁水混入草药之中。起初病人的情况确实得到了缓解，但第二天的夜里，所有那天喝过药的百姓都死在了那里。当地官府没有追究他的罪责，将他赶了出来，但他观察过那些人的症状，正是断肠草毒发之状。
孙启的话给了她灵感，她调整了药方，也更坚定了信心。只是孙启有些犹豫，十年前，他认为是自己害死了阳武村的百姓，这是扎在他心中永远的刺，也最终成为他迈不过的天堑。
但这是现在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即使孙启不同意，她也会这样做。
身为医者必须对自己的医术拥有足够的信心，若是连自己也怀疑自己，那么你也就失去了打败病魔的能力。作为一名医者，他们是守卫生死的最后一道界限，他们必须坚定。
“好。”不知何时，孙启已转过身来，他立在荷华面前，语字铿锵，“荷华姑娘医术高超，乃吾生平仅见。孙启学艺不精，但行医多年，对瘟疫一事的经验自问还是要比姑娘多一些。今日愿倾囊相授，愿周南百姓能摆脱病痛，望我大梁子民能免受瘟疫困扰。”
……
荷华与孙启一拍即合，当天夜里就开始研制解药。孙启可能医术不及荷华，但他这几十年对瘟疫的研究所积累下来的丰富的经验是荷华无法现阶段无法企及的。这也为荷华提供了强大的助力，两日研究下来，荷华对这个药方的信心更充盈了几分。
最后一抹夕阳的暖光从大地划过，荷华与孙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相视一笑。几日来的疲惫在此时一扫而空，揉揉有些酸痛的膝盖，孙启在旁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推开门，华灯初上，黑沉的夜幕上缀着几点繁星。偶尔有一两缕炊烟缓缓飘在半空，像云似雾。
身旁传来细微的响动，孙启侧面看过去，是荷华。接过孙启的手，荷华搀扶着他向门外慢慢走去，“这两日辛苦孙老了，您可帮了我大忙。”
荷华说话时语气总是上扬的，给人带来慢慢的希望与喜悦，让人不自觉就跟着她嘴角上扬。这几日跟她待在一起，孙启也感觉自己好像年轻了好几岁。他看着门外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盈。
一路交谈，很快就到城西。今天这里的灯火格外的亮，梁其玉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看到马车停下，挪步迎了上去。
孙启先从车上下来，看到梁其玉赶紧行了个礼。梁其玉略微颔首，视线掠过他看向身后的马车，帘子再次被撩开，这次下来的是一身绿衫的荷华。摆手拒绝他人的搀扶，荷华脚步轻盈从车上跳了下来。
抬眼，看到近在眼前的梁其玉，荷华有些惊讶，走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梁其玉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背在身后，微垂着头，回答：“听说你配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方，我来看看。”
听到这，荷华明了地点点头，眼睛亮了亮。眉目飞扬，“是啊，多亏了你请来孙老，不然我也不能这么顺利就调配出药方，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赏赐他！”
两日未眠，让她的眼下出现一点浅浅的青黑，暖黄的烛光下不太显眼，要仔细观看才能察觉。来不及梳洗的头发有些凌乱，灯光的照耀下看起来毛茸茸的。像是独自外出捕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抓到心爱的小鱼，匆忙赶回家中骄傲的仰起头等待被夸赞的小猫，没有注意到自己漂亮的毛发上沾染的一些细小的灰尘。
“好。”梁其玉答应，也要好好奖励你。
荷华冲孙启的方向俏皮地眨了下眼，笑着向梁启玉行礼，“王爷大气。”
外面的欢声笑语在进入院中后消失不见，月白领了药方，正带着一些人在旁边熬药。荷华与孙启一行四人蒙着她特制的面罩走了进来，梁其玉想要跟着进来的请求被荷华无情地驳回，此时还站在院外遥遥看着里面。
“吱呀——”粗制的木门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声音，荷华走进去，里面被声音惊扰的人都抬头看了过来。孙启一时间停下了脚步，他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每次，他走进的时候，里面的人就会用这样漆黑死气又带着挣扎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就是唯一的希望，但每次到最后他带给他们的都只有绝望。
“孙老。”荷华的声音在面罩的影响下有些沉闷，但依旧有力量，她扶着孙启的手，温热的体温从接触的地方传来，给他带来了几分力量。
孙启深深吸了口气，再次迈步向里面走去。
里面的人认出了来人，有人开口：“荷华姑娘，你来了？”
荷华点头，轻“嗯”了一声。当初孙启最先来的时候接诊的那一批病人早已去世，所以这里面的人没有人认识他。但没有一个人询问来的人是谁，在生命的最后尽头，他们已经失去了好奇心。
“我们先给他们把脉吧。”荷华对着身边的三人说。在服药之前，她需要对这些人的身体状况有写大概的把握。三人点点头，散开去。
有了孙启师徒三人的加入，最前面的接诊环节快了很多。在荷华把完最后一个病人的脉后，第一批药也熬好了。
由于病人太多，药要分三批熬制，这次出来的药只够三分之一的人喝。于是，陆陆续续的，一个又一个的人从身后的木屋里走了出来，如果细心观察的话，你会发现这些人是各个房间里状况最差的那一批人。
面对面前黑乎乎散发着苦味的药水，那些人没有犹豫，端起碗几口便喝下肚。孙启体力不支，找了个凳子坐在角落里，他的两个徒弟在身边伺候。此时，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这边。看着一碗又一碗的药水被喝光，孙启的心中弥漫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像是期待又像是忐忑。
“先不用急着进去，这么多天没出来，在里面闷坏了吧。先去那边坐坐，吹吹风吧。”荷华指着木屋左侧那一大片空地对喝完药准备回去的人说。
那些人从刚才把脉到喝药都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没有半点反应。听到荷华这番话，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地互相搀扶着向那边走去。
月亮缓缓西移，时间也在一分一秒间溜走。在夏日的第一抹阳光照耀大地的时候，最后一批病人也喝完了药。孙启一直注意着人群，眼看一夜过去，那里也没发生任何的骚动，心中平静了些许。但还是不敢完全放松，毕竟当时，那些人在喝完药后也是这样若无其事，但没曾想在第二日的夜里所有人集体暴毙。
看着最后一批人离开，荷华活动着酸痛的脖颈，瞥到还坐在那的孙启，走了过去。
“孙老，你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吧。这么久不睡，你年纪也大了，身体受不了的。”荷华劝道。
孙启摆摆手，现在最后关头，他哪睡得着啊。“荷华姑娘，我这老头子的身体我了解，我还受得了，这几天夜里我也偶尔抽空眯了一小会，倒是你，累了这么久，去休息会吧，别把身体熬坏了。”
来劝人睡觉，反被人劝。荷华笑了笑，知道孙启现在的心情应该跟自己是一样的，也就不劝了。笑了笑说，“我夜里等药的时候也睡了一会儿，现在还熬得住。”说着，她将视线转到旁边，看到四散坐着的人们，“现在就看他们的了。”
随着她的视线，孙启也看了过去，他叹了口气，说道：“是啊，现在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这次能成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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