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随着戏班子到处跑，见了各地土仪风俗各不相同，觉得有趣，就感了兴趣。”
“既感兴趣，为何又推辞？你只管放手去做，若有人不服，朕自然与你做主。”
严帝想，他推辞，大抵是因了出身低贱之因。
“朕会令人帮你去除伶人之籍，等下次科举，你也博一个功名，若能中头元三名，朕亲自为你戴冠披红。”
“不是为这个。小民……”
今日大抵是为了见驾，他戴了束住所有髻发的帽冠，穿了高领阔袖的长衫，甚是规矩。不过，俯身低头时，白皙的后颈就从领口漏了出来，与皂色的帽冠相衬，黑白分明，极为显眼。
严帝昨晚才立了誓，戒了这阵子的荒唐迷惑，要把万橙当做堂堂君子，以礼相待。却因着这一眼，又有些晃神。他偏过头，眼里明黄一片，却不知是望到了哪里。
“小民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声音比往日少了些温和和随意，严帝听得忽然有些不耐烦，转头自上而下盯着他。道：“君无戏言！”
他正在仰头望着严帝，猝不及防与严帝带着薄怒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眼神闪烁躲避间，竟似有几分委屈。
他抿着唇，又望了严帝一眼，往日清冷的凤眸里，竟似有雾气萦绕。
严帝疑心自己又鬼迷心窍了，刻意沉着声音叱问宫人：“怎地还没有来？”
有人连忙回禀：“几位大人已在殿外等候。”
严帝敲了敲座椅把手，却没说让几位立时进来。
万橙微微扭了下头，仿似怕那几位大人立时进来，往前一步，又跪下到严帝面前，仰头恳求道：“陛下！小人乃是一介伶人，若是……”
严帝看他绯红薄唇一张一合，双手又交握着放于胸前，忽地就想起，那日素娥，就是这般跪在自己面前。严帝握紧了拳，克制住莫名其妙想要去抓万橙手的冲动。
“啪”一声，殿内立时雅雀无声。原是严帝站起，大掌拍在椅子扶手上，硌得生疼。
“不用进来了，让郑思甫直接领了人去翰林院，等有个章程再来回我。”
严帝起身往内书房走，已经进去了，鬼使神差又透过窗棂看了眼，见万橙已经站起，长睫如鸦羽匍匐于眼，看不清神色，却莫名觉得忧伤。
翰林院因着地理志的事情忙碌起来，京里其他官员却也不好受，因为严帝近日，似是过于勤力，关键他勤力了，就寻出了无数事情，来给官员们做。
另有一件事，让京里的世家大族们格外热切，连后宅里的女眷都忙碌起来。
这件事虽尚未明说，但太皇太后和长公主突然常常召见适龄小姐，只要不傻的人，都知是为了什么。
陛下年已二十有三，若非当日疆场上的杀气和这些年的积威震慑，这样的年纪不娶后不生子，只怕是要被弹劾退位的。
这么些年，原本盯着后宫妃嫔之位的小姐们，孩子都已经启蒙读书了。不过，只要空着，有心思的家族，就仍是暗暗备着。
原本，因着严帝十五六就上阵杀敌如切瓜，京里女眷私下传闻，严帝身高十尺，体壮如熊，浑身覆毛，赤目獠牙……可是那日荷花宴，眼见的严帝长身玉立，丰姿如玉，竟是年少英华的美男子，怎能不动了羞怯春心。原本家里就有此意，这下子，闺秀们的心思，倒比家里的期待更迫切起来。
那些闺秀们回去，只恨自己表现还不够，于是左送礼物，右求召见，都不用太皇太后再召集，就纷纷往宫里扑。
太皇太后看中了几个，召了进宫，又让红玉姑姑三请四请，终于是催得严帝放下公务，又来吃太皇太后的茶。
太皇太后把严帝叫到一边，暗暗叮嘱他：“这几个，就是前日让红玉送去册子的几个，圣上可有中意的？”
严帝记得红玉姑姑送过这样一份东西，虽然他只扫了眼，并没细看，还是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满意地笑，“皇祖母觉得这几个不错，家世亦可，性情温顺，长得也好看，你今日多看几眼，即便不够立为后，封个妃嫔也是可的。”
严帝呼出一口气，面沉如水，又点了点头。
他一向面上无喜的时候多，太皇太后只当他终究是害羞，并无他想，兀自欢天喜地走出去，觉得抱重孙之日有望了。
严帝站在内室，垂眸发了一会呆，心中暗想：这几年大凌日渐兴盛，倒也是能大婚的时候了。否则，太皇太后放心不下，朝臣放心不下，也对不起早早薨亡的父皇和母后。
回到宴中，倒是认认真真又看了一回人。
这事于他并无羞涩，因为于严帝而言，天下之人，除了太皇太后和长公主，其他都是他的子民，他打量观看，乃是天经地义。就如父母打量孩童。
今日来的闺秀们，确实是美的，他把目光从一个人换到另外一个，依次看去，却觉没找到自己想找的，心里隐有失望。
是了，他是在选妃嫔，看美人，为何心里暗暗在寻找什么。
有位小姐似因严帝的目光而羞涩，微微侧头躲避，露出小巧的下巴侧影。严帝多看了几眼。
“那位是霍将军家的独女，霍青青。”
严帝“哦”了一声，看到太皇太后饱含深意的笑容，明白她有所误会，手在膝上轻握成拳，解释道：“怪不得看着眼熟，可能是与霍将军有些相像。”
“胡说！”太皇太后哭笑不得，“你那是什么眼光？就霍将军那个样子，像他！能好的了？”
好似霍将军是长得不太好看，严帝微微有些尴尬地轻笑出声。
太皇太后却已经让人叫了霍青青过来，温言对她说：“你父亲曾随圣上去过西北。”
霍将军长得无比粗壮，霍青青却如细柳一般，身态妖娆。她仍是微微弯着细细的脖颈，侧头偷偷觑了一眼严帝，道：“父亲也常说，多蒙圣恩浩荡，我家才有今日荣华，大凌才有今朝繁盛。”
太皇太后的笑意从嘴角漏了出来，回看严帝，见他面色竟有些呆愣，忙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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