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余老师去参加研讨会，委托梁老师和张琳帮忙，看一会儿何韫青练习。
梁老师是个非常严格的老师，以前也拍过戏曲电影，所以对上镜有着更深刻的认识，余老师只是让她看一会儿，她却仔仔细细地给何韫青抠了一个小时的细节。
一个小时下来，何韫青觉得自己好像又什么都不是了。张琳看到何韫青有些受挫的样子，就赶紧说让老师先喝水休息一会儿。
“哎？韫青，你也用这个水杯吗？”张琳看到何韫青拿着的水杯，觉得很眼熟。
何韫青不解地问：“师姐也有吗？”
“不是，是那个平生师弟的水杯好像跟你的一样。”
张琳此话一出，何韫青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内心却泛起一个想法：今晚就去买个新的。
“哦，英雄所见略同。”何韫青喝完水，擦了会儿汗，继续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表情。
“你不要太紧张，梁老师就是这样的，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会因为你不是她直系学生就不严格。前年到湖城文化馆指导那些小孩儿，差点把人家给说哭了。你做到你的最好就行了。”
张琳看到何韫青有些紧绷，脸上都有些僵硬，伸出手给她捏捏肩膀。
“谢谢师姐。我没事的。”何韫青伸手轻拍了一下张琳的手，她的手心已经出了些汗。
严格是好事，能让何韫青进步。
梁老师休息回来，就看到何韫青自己对着镜子在练，偶尔转头问问张琳的意见，嘴角也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白日渐长，人也随着春日更加有活力。
对春天最大的尊重，其中有一件事就是坐在花荫下，沐浴在暖暖的春日阳光下，喝杯清茶，拥猫在怀，共享这大好春光。
“什么味道这么香呀？”徐子恒有“哮天犬”的美称，鼻子很灵，对气味很敏感。众人闻了闻，是有点儿像香水的味道，但又没有很明显。
张琳先问：“什么味道呀，你说说？”因为知道有些老师闻不惯香水味，所以大家练功都不怎么喷香水。
“是不是旁边的山茶呀？”蒋婷婷问道。
徐子恒摇了摇头，再闻了闻：“我觉得像是雪松的味道，清冷。”
江平生反应过来：“应该是我的衣服上面沾了些香味。”
哟——
大家看向江平生的眼神都变了，好像在说：你小子有故事呀！艳福不浅呀！
江平生被大家的异样目光盯着，讪讪道：“我自己买的香块，放衣柜里的，不是谁的香水。”
徐子恒追问：“什么香块？我觉得味道不错，也想买。”
“‘昆仑煮雪’，观夏的。”
何韫青其实在徐子恒问的时候，就想说可能是自己‘昆仑煮雪’的护手霜，但是没有想到江平生先说了是他的香块。
江平生笑道：“我宿舍的那几个人还笑我，说都怪我买了‘昆仑煮雪’，上面就只印着‘昆’，不然我也不至于再长高，要来学昆曲。”他插科打诨一样的语调，落在何韫青本来就微微往下沉的心上，让她的心更沉、更重了。
********
张琳报警了！
何韫青一进练功房，就听大家伙在讨论这事，说是警察刚刚来找她了解情况。
起因是张琳前阵子去演出，演出后有几个网络红人到后台想找她和当晚的男主演合影。
化妆间有点儿小，张琳就好心建议大家到外面合影。但是他们觉得化妆间的光线好，氛围好，很出片，坚持在化妆间拍。
结果，在凹造型的时候，一个男生撞上旁边的蒋婷婷，蒋婷婷把桌面的一瓶油彩弄到了他的衣服上。
那男生让蒋婷婷赔偿自己的衣服钱，张琳却说这是他们没有听取到外面拍的建议并且在化妆间大肆凹造型的后果，而且是他撞到了蒋婷婷，应该让他给蒋婷婷道歉。
谁曾想，那位男生竟然威胁蒋婷婷和张琳，说让她们走着瞧。
之后张琳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什么，下面就会有莫名其妙的恶评，甚至网络上还出现评价她演技的帖子，把她贬得一无是处，帖子下面还出现一些对她个人外貌的攻击、地域的攻击。
最可怕的是，网络上流传着一段张琳说的网红们硬要在化妆间拍照的视频，却被掐头去尾，让视频中的张琳看起来显得像是在摆艺术家的谱，看不起其他人。
这个帖子一下火起来，在好几个平台都成了热门话题。
甚至，苏昆还接到投诉电话，说张琳摆架子，建议对张琳进行停职观察。
院里找张琳了解情况，她弄清楚来龙去脉后，没多想，马上打电话报警。
下午，张琳回到院里，何韫青见到她时，已经接近四点。
“师姐，你怎么样？还好吗？”
张琳昨晚肯定没睡好，隐隐有黑眼圈，脸色也比较差。但她却不在意：“挺好的，就是要早点回去补一下觉，明晚还有演出呢。”
“你怕不怕？”
“怕什么？为什么要怕？”张琳有些不解，“我没有错。应该是他们害怕。”
何韫青看着一脸坚定从容的张琳，心生羡慕：“师姐，你的心态真好。”何韫青的眼眸里，有些委屈在往外溢的感觉。
张琳读懂了她的心思一般，微笑着拉起她的手：“韫青，我以前可能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意计较，也有点害怕去面对恶意。很多人遇到这些事情，可能都是躲起来自己消化、找自己的好朋友倾诉一下，以为害怕恶评会越来越多，承受不住。你越是害怕，有的人就以为你好欺负，越得寸进尺。”
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都是欺软怕硬的。
何韫青眼睛微微发涩：“可是身边的人有时候也不理解你、不支持你呢，那你该怎么办？”
“那也没有关系，兼听则明，最终按自己的感受去选择就行。保护好自己最重要。我们不可能让每一个人都理解支持我们。”张琳的笑容让何韫青觉得好温暖，很有力量。
何韫青想起自己之前的遭遇，如果当初自己有这样的心态和应对举措，或许就不会那么痛苦。
********
第二天上午，休息室里，氛围仍然没有恢复到以往的轻松。于是徐子恒开始起哄：“平生，你要不然给我唱一段拿手的京剧吧。”
“我觉得流水快板最带感，来一段吧！”
何韫青也被大家的热情带起兴致，朝这边看过来。
江平生一下耳朵泛起粉红：“怎么突然叫我唱？我完全没有准备呀！”
徐子恒道：“需要什么准备？你不是都学了那么多年吗？来一段吧！唱你最拿手的。”
“行吧，先说好，唱得不好可不许笑我！”
“那肯定的！”
“唱什么呀？”
江平生道：“吧，一段西皮流水。就是许仙被法海抓了之后，青白两蛇来救他。”
“洗耳恭听。”
江平生站起身来，准备开始唱，环顾四周，大家都是认真又期待的神情，他也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待。
“先只想拜佛早回转，文殊院粉墙高似天。
听鱼磬只把贤妻念，那几夜何曾得安眠。
贤妻金山将我探，咫尺天涯见无缘。
法海与你来交战，卑人心中似箭穿。
小沙弥，行方便，他放我下山访婵娟。
得与贤妻见一面，纵死黄泉我的心也甜。”
京剧小生难唱果然不假，一不小心就会跑到旦角上去了。
“哟哟哟，不得了不得了，这唱得真好听，白素贞不信都难。”徐子恒说完，带头鼓起掌来。
江平生被这样一夸，有点儿欣喜又有些难为情。只不过大家在一块儿的氛围一下就变得轻松欢乐了许多，他也觉得开心。
何韫青这几天训练，一个人的晚饭一般从简，今天也一样。她吃过晚饭后，随意在街上逛着。晚风吹在脸上很舒服，天上的云翻腾，好像在和月亮玩捉迷藏。
上公交前，她打开包，发现忘记带钥匙，折回苏昆去拿。
这一路，她踏着月光映照下的石板路，觉得自己的内心好像一点点被风吹开一样。她脸上浮现出微笑，脚步慢慢加快。
她再次站在苏昆大门时，抬头看那块匾额，满是感激。
何韫青觉得，既然已经回到练功房，而且也不算太晚，干脆再练一会儿再回去吧。
管道升刚刚见到赵孟頫时，眼神应该是清澈纯净的，也有一些好奇；二人渐生情愫时，应该是眉目含情，略带娇羞的；再到后来的悲伤、不解……
何韫青觉得自己似乎更能理解管道升一些了，但就是这个眉目含情，她始终觉得心底空空的，悲伤也只是浅层次的伤感。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一寸的进步也应该有一寸的欢喜，明天再继续练。
走到楼下，月快到中天，月华如水，照亮整个院子。和白日里看到的不同，她觉得全身的毛孔都被打开似的，尤其是一阵花香袭来，萦绕在鼻尖，是那般的奇妙。
她不由得慢慢抬起手，像是要离月亮更近一些。转圈，让自己完全沉浸在月光中。
灵光一闪，她在想，如果用舞蹈来表现，换做肢体语言来表达，是不是就能让她在现阶段更好地表现出管道升的动心呢？
她放下包，在月下起舞。
轻盈、自在、灵动。
一舞毕，她非常满意地伸出手对着月亮鞠了一躬。
江平生在楼上看到何韫青的这一舞，结束时，他不禁鼓起掌来。
何韫青听掌声吓了一大跳，转身找是哪里发出来的声音，几秒后才看到江平生。
“平生？”
“你跳得真好。”
“我以为没有人，你干嘛不开灯？”何韫青走到包旁边。
“我刚想去一趟洗手间就回去，所以关灯了，出来就看到你在跳舞。”碰巧，却看到了一个和平日里不一样的何韫青。或许这就是在自己熟悉领域的何韫青吧，大方又迷人。
“那我先走了，拜拜。”何韫青仍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并不想做过多的交谈，她想保持这种感觉再久一点儿。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苏昆的大门。江平生站在楼上，看着她的身影离去，却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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