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师让何韫青来办公室拿样东西,路过胡老师的办公室时,隐隐听到胡老师的声音,听得出来他很气愤。
“江平生,你就是不够用心,就是心不在焉!”
这一声呵斥,让何韫青本来前行的脚步一下不受控制地停下来。
这时候有两个乐队的女生走过,胡老师感觉到外面有人,于是就把声音压低,何韫青听不清胡老师说什么。但是不到一分钟,江平生就打开门出来,哐哐哐地快速下了楼。
何韫青看着被胡老师训斥而愤慨离去的江平生,一下就好像看到十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候的她,也不被人理解。
何韫青觉得江平生幸运,仔细回想,她不也是幸运的一个吗?
嗓子被毁,但所幸年纪不算太大,舞蹈的底子也都还在,追一追能补上。
就算舞蹈演员的职业生涯比起戏曲演员的来说要短很多,但是她也算在舞台上发光发热了。
上天是残忍,但是不至于一条退路都没有留给我们。
何韫青等江平生走远些,才走到胡老师办公室门前,敲门。
“胡老师,不好意思来打搅您了。”
“没事,你找我有事吗?”胡老师见到她,先是愣了一下,脸上怒气还没消散,但还是尽量把语气放柔和。
“也没什么事,可能有点儿多管闲事,要是冒犯了您,那我先说声抱歉。其实我理解江平生现在的想法。”
原来和蔼可亲的笑容瞬间消失。胡老师看着何韫青,示意她说下去。
“可能是我跟他的经历有点像吧,所以知道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他现在不是倔,而是有点儿害怕。当然,也有不甘心。”
“害怕?怕什么?他底子那么好,转昆曲不会学不好的!”胡老师好像对何韫青这个说法很不认同,音调都拔高了一些。
“害怕不能达到老师们预期,害怕自己付出了很多努力,依然改变不了什么,甚至更糟糕。他学了那么多年的京剧,京剧院团比昆剧院团多,每年的招聘也更多,他现在属于半路出家,要比人家一直学昆曲的付出更多,才能达到及格线。”
有些高要求的观众,甚至还会一直抓着这位演员是“半路出家”的不放,格外挑剔。
何韫青明白,老一辈的演员们,很多人的心思只在戏上,戏比天大。毕业包分配时代的人,有时候是很难理解现在的年轻人需要经过一次次招聘笔试、面试才能找到一份工作的辛苦,不理解年轻人求职的迷茫和心酸。
何韫青继续道:“他说他当初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因为戏校去选人,觉得他合适,就让他学了。我跟云舒也算是。我们原来是去上舞蹈兴趣班的,后来被老师相中,一起来学戏,连戏曲是什么都不怎么了解。所以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们就会想,我们真的要做这件事吗、真的适合做这件事吗、支持我继续的理由是什么……如果找不到说服自己的办法,可能就会自己跟自己较劲。”
“就像我当时,亲戚让我从戏曲转舞蹈,我觉得舞蹈演员的职业年限短,我也不相信自己能行,所以一开始是很不情愿的。要不是还放不下舞台,我可能早都放弃了。别人再怎么鼓励自己,要是自己不相信自己,那还是没有用,就还是止步不前。”
胡老师想了想,何韫青是从年轻人、经历相似者的角度看问题,的确和师长的角度不一样。
胡老师临时接手江平生的教学,也没有跟这个学生好好沟通,现在听了何韫青这么一说,倒是能试着去理解一些江平生的想法。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呢?你当初是怎么想通的?”
何韫青抿嘴笑,尔后长舒一口气:“可能就是不甘心吧。我那时候就想着,云舒还在学呀!以后她成了角,风光无限,而我却寂寂无名,那可太难看了,不行,不行。”胡老师看到何韫青一脸轻松的俏皮劲,双眼亮晶晶的,沙哑的声音是会破坏一些美感,但是也增加了些别样的韵味。
“要给他一点儿时间,让他想清楚。当然,练功还是要练的,只是老师您别太心急。”
“也是。好苗子也要自己愿意成长,才是真的好苗子。谢谢你,韫青。”胡老师叹了口气,“你那么争气,老师们真的很欣慰。”
“都是老师们教导的功劳,相信江师弟会想清楚的。”
何韫青把余老师要的资料拿给她后,又练到晚上快吃饭的时间才出练功房。
何韫青问了徐子恒,然后找到在竹林旁边发呆的江平生。她端着两杯茶,在他旁边坐下。
“东方美人,乌龙茶的一种,尝尝。”
江平生的脸上神色淡淡的,看着何韫青,还是接过喝了两口。
“怎么样?”
江平生摇头:“其实我喝不出好坏,就只是觉得不错。”
何韫青温柔道:“没事,觉得不错就行。我想问一下,胡老师今天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当然,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的。”胡老师虽说脾气不怎么好,但是能让他发这么大火,估计是挺大的事。
“因为有朋友来找我,他们带着我去喝酒,我被他们灌了几杯。”江平生有些难为情,“然后起晚了,今天早上的练习也完全不在状态。”
何韫青继续问:“我记得胡老师很不喜欢他的学生喝酒,是吧?”
江平生答:“对,还很讨厌抽烟。说为了保养好嗓子,不让我们碰烟。酒如果实在不得已,可以抿一点儿,但最好也是不要喝。”
“老师的出发点是好的。我真羡慕你。”何韫青说这话的时候,是非常真挚的神情。
江平生看向何韫青,很是不解:“你羡慕我?”
何韫青点头,真诚地看向他的眼睛。
“为什么?”
何韫青凄然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喉部:“因为我唱不了了。”
“为什么唱不了了?”
江平生看着她苦涩的笑容,心里一揪,他知道她唱不了,他想了解多一些。
何韫青摇头:“陈年旧事,不提了。”头微微向上仰着,夕阳的余晖打在她清瘦的脸庞上。温暖的光也盖不住她透出的伤感。
“好,你不想说就不说。”每个人都有秘密、伤痛,她不愿说,他自然不便多追问。
“有句话叫‘京剧重老生,昆曲重小生’,是吗?”何韫青想了一圈,才找到这话。江平生听了之后点点头说是。
“那你专攻昆曲的小生也不会差呀!”她一本正经地说,看起来对他很有信心。
江平生有点儿好奇,她为什么会这样想。他听多了其他人的劝,想听听她的想法,就问:“为什么呢?”
“昆曲多才子佳人的故事,你的外形很加分。”
江平生听到就忍不住就笑了。何韫青以为他觉得自己说得不对,立马就坐直身体。
何韫青更加认真地看着江平生,有些不解道:“夸你长得好,没错吧?”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更有深度的理由呢。”江平生的笑意还没褪去。
何韫青认真道:“昆曲也好、京剧也好,各有所长。你的老师们在给你提建议的时候肯定给你进行深度分析了,我现在是站在一个普通观众的角度帮你分析。”
江平生点点头:“是的,老师们跟我分析了很久。”
谁也没想到,江平生到了21岁,还窜了那么一大截儿,身高一下到了186。如果继续唱京剧,站在台上就比较容易显得呆板,而唱昆曲,动得更多,还可以存存腿,更好看一些。
虽然说京剧的小生难唱,但对江平生来说,昆曲还是更难一点。
京剧有“过门”,昆曲没有。
昆曲是“以字行腔”,腔跟字走,不同于其他戏曲可以根据演员个人条件随意发挥,而是有严格的四定:定调、定腔、定板、定谱。昆曲,美得雅正,甚至江平生有时候觉得它也过于板正。当初选京剧的一大原因,就是觉得京剧“花雅皆具”,更适合活泛一点儿的他。
“而且你应该也还有其他选择,又不是只有昆曲这一条路,所以完全不用担心。”现在的机会很多,他外貌、声音这么出众,不愁没有路可以走。
江平生摇头:“现在还是比较想学戏。”
何韫青有些诧异:“决定选昆曲了吗?”
江平生很坦诚:“现在也不是很确定。但是昆曲是百戏之祖,好好学,无论以后学什么,都有用的。”
多读昆曲的唱词,对于普通的台词处理能力也是有提升的帮助的,更别说练身段了,都能让演员在举手投足间有古典气质,演古装更有味道。
何韫青很是同意:“是的。就连中国古典舞很多动作其实都跟昆曲有关,现在还有一个派别叫‘昆舞派’。”这时候江平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媛媛”,却愣着没接。
“不接吗?”何韫青起身,给他腾地方,“我也该去吃饭了,你先接电话吧。”
江平生没有回答,看着她迎着夕阳的光辉快步离开。
金黄色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一层柔和却闪耀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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