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郁故槿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四十分钟以后。
这是郁故槿最近第二次跑这家医院,相比第一次轻车熟路,一进主楼就拉着宁池径直奔向骨科住院部。
刚才在路上徐斌给她发了语音,说出事的学生叫阮翕,午休时侯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上铺摔了下去,胳膊先着的地,当场就抬不起来了,可能是骨折。
隔了半个小时,又在微信上发来了病房号。
医院护士台的坐班护士给她们指了条病房方向,郁故槿推门进去,站在旁边陪床的白向原听见脚步声转过身,先是看了眼郁故槿,余光扫见她身后的人影,瞳孔下意识亮了一下。
“郁老师。”白向原微微一顿,把脸转向宁池笑道:“宁小姐。”
宁池只是淡淡点了下头,郁故槿礼数周全,匆匆笑着应了句“白老师”,便转身朝病床走去,问说:“还疼吗?”
阮翕左臂被用一根绷带临时吊在脖子上,气息萎靡半躺半坐的侧靠在病床上,床脚放着的一床雪白被褥也没彻底撑开,只掀了个角堪堪盖住小腿和脚踝,不过好在病房里暖气一直开着,倒也冻不着人。
可能是害怕被批评,也可能是真的疼的厉害,阮翕看见郁故槿来了也没有抬头,鹌鹑一样沉默地把自己埋在病床跟墙壁之间的阴影里,右手指甲狠狠掐进食指骨骼,因为用力太大甚至要掐出血痕来。
直到郁故槿开口问了“还疼吗?”,阮翕才猛地抽动了下鼻子,带着哭腔低低叫了一声:“老师。”
“我在,不怕。”郁故槿走过去,面色温和地弯下腰来,松了松她自虐的手指:“医生怎么说?”
“骨头有些错位了,要打石膏。”
“什么时候做?”
“不知道,医生说要等家长来了再说。刚刚白老师已经给我妈妈打过电话了,妈妈说她马上就到。”
阮翕断断续续低声道:“老师,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傻话。”郁故槿静了一下,带着安抚意味的抬手摸了摸阮翕的头发。但就是这一摸,让她摸出不对劲来。
阮翕发质蓬松,逆着光单纯瞄两眼根本发现不了异常,只有上手触摸了才会感觉到她头发上全是泪,多到简直一塌糊涂,泪水从脸颊浸透到发丝之间,湿漉漉地一簇黏着一簇,又凉飕飕的像是冰碴。
郁故槿心脏往下一沉,这时才忽然反应过来从她进门开始阮稚从来没有抬起过头。
郁故槿是一个很讲究礼仪的人,她带了三年的学生绝对不会不懂事至此,郁故槿用手掌托着她的脑袋往上抬了抬,温声细语喊了句:“阮翕。”
阮翕眼皮果然哭肿了一圈,脸色涨的通红,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睫毛上全是水。
在跟郁故槿对视的那一霎那,眼底蓄满的泪顺着鼻梁骨又开始往下掉。
“很疼吗?”郁故槿轻声说:“要不我去问问医生能不能开片止痛药?”
她说话的时候手指顺着额头往下滑了几寸,曲折关节,似乎是想替阮翕抹掉眼角的泪,但就在快要碰到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忽然顿了一下。
几乎与此同时,一只攥着纸巾的手从身侧递了过来,紧接着手的主人说:“用这个吧。”
郁故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
好像宁池总是这样,哪怕是付出,她都从来不会主动问郁故槿要什么,她怕这对郁故槿是种打扰。因此只会沉默地站在郁故槿身后,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一件恰到好处的东西,说一句恰如其分的话。
郁故槿垂眼看着那只手,感觉那块堵塞咽喉的毛巾又往下滑了几寸,让她心脏酸软的涨成一片。
似乎隔了许久,她抿唇闷声笑了一下,接过去没再直接上手,从包里抽了一张递给阮翕,把剩下的攥在自己手掌里。
宁池斜靠在床尾的栏杆上,懒懒地捻了两下收回来的手,一偏头边看阮翕抹眼泪边漫不经心笑道:“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能哭?小丫头,不是我好奇啊,你们郁老师在学校平常教你们的到底是知识还是浇的水?”
郁故槿:“……”
阮翕:“…………”
宁池也没想着她能对上个丁卯来,目光落在阮翕蜷缩在被子底下的小腿上,悠悠点了两句:“不过你说你这丫头怎么盖个被子还厚此薄彼呢?全身都不盖就盖了个脚。”
“怎么?”宁池笑了笑,看了一眼阮翕的表情:“你们郁老师这是垂范教出了个小古板,跟着古人学给谁看了脚就要一生负责那一套,所以不肯外露呢,还是说脚上也有伤但怕丑,所以不想让我们看呢?”
阮翕动了下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噎住了。
她到底还是个学生,没怎么跟宁池这种嘴里抹油的人打过交道,又被她不咸不淡地给戳中了心里顾虑,一时哽直了脖子,哑口无言。
郁故槿见状往床尾走了两步,在她腿腹的位置站定,眉心蹙了一下,颇为贴心的把宁池那句绕来绕去的疑难长句,简单直接翻译成两个字:“有伤吗?”
阮翕:“…………”
到这里进退两难,再想着隐瞒就不好办了,阮翕犹豫了几秒,偃旗息鼓,破罐子破摔的扯开了被脚,露出里面快要肿成小猪蹄的青紫色脚踝。
丑倒是没人觉得,就是看起来有点吓人。
郁故槿跟宁池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出提了口气的感觉。
郁故槿抿了下唇,下意识弯腰打算去检查阮翕那处的伤势,却在半途被宁池抓住了手腕,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先别动。”
郁故槿抬头看宁池:“怎么?”
“医生来之前先别碰她,免得血液回流肿的更厉害,到时候谁的责任就说不清了。”宁池:“我去叫护士过来,顺便去楼下看看有没有冰的东西,买来给她做个冷敷。”
宁池这话说的冷漠,但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况且自己贸然上手说不定会适得其反。郁故槿说了句“行”,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宁池:“拿我手机去,密码你知道吧?”
宁池盯着她的手机看了几秒,忽然敛下眼眸,飞快地眨了下睫毛:“十几块钱的东西,不用分的这么清。我有钱。”
“一会儿就回来,放心。”
她偏过头不再看郁故槿,用关节敲了敲床尾的铁架栏杆。
阮翕怔了一下,眯着眼睛抬头,正巧看见宁池嘴角弧度由不自觉的上扬到拉平进而面无表情的全过程,吓得瑟缩着闭了下眼,紧接着听见宁池闷着冷的声音,好像平添了几分不高兴的感觉。
“等护士来了要是别的地方还有伤也一并说了,现在觉得难看还只是一时,要是再拖着瞒着落了病根,长城给你哭倒了也没用。”宁池沉默两秒,又开口道:“还有,都这么大的人了,别总让你们老师跟着担心。”
阮翕细声细气“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
她看起来眼睛很大,瞳孔颜色漆黑,嘴唇又薄,死死咬紧唇瓣的时候就给人一种下一秒又会哭出来的感觉。
宁池把人搞得泫然欲泣,自己倒毫无负担地转身走了出去。郁故槿被宁池这种管杀不管埋的做派搞得哭笑不得,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直到病房门被咔哒一声带上,才又走过去弯腰拍了拍阮翕的肩膀。
她目光一半落在阮翕身上,一半不知道落在哪里,眼神很温柔,如果细看的话还有能够被称之为柔软的情愫,只是眼眸半垂着,光映不进去,因此显得并不那么分明。
阮翕估计是被宁池吓着了,抽搭了鼻子,呜呜咽咽忧虑说:“老……老师,我真的会有病根吗?”
郁故槿问:“怕留病根?”
阮翕靠在她身上,无声的连连点头。
“那刚刚还讳疾忌医?”郁故槿都忍不住被气笑了。
郁故槿停了一会,说:“听她吓唬你。”
阮翕抬头看了她一眼,听郁故槿又笑了一声,继续道,只是这次就朦胧多了:“不怕,会一辈子漂漂亮亮的。”
病房离护士台很近,中间只隔了一个公共茶水间的距离。宁池走过去替阮翕叫了人,又顺着步梯往下走出去买东西。
这家医院是当地的省公立医院,半年前刚从旧地址搬过来,周围配套设施还不完善,唯一一家超市紧挨着妇产科大楼,跟住院部之间靠几条平直的通车长廊连接。
宁池从冰柜里挑挑拣拣拿了三袋干冰出来,临结账的时候目光扫到收银台后边的冰镇水柜,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手里已经多了瓶矿泉水,宁池食指与中指的关节卡着瓶口,瓶身往外散发着冷白的气。
商店的老板从电脑前抬起头来,唠唠咕咕说:“姑娘,这么冷的天还喝凉的?我们这有不冰的,要换不?”
宁池摇了下头,一言不发的结了帐,拎着矿泉水瓶跟塑料袋往外走。
妇产科楼下的草坪上装了几套儿童爬梯,有个穿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从滑梯上张大双臂一滑而下,哈哈大笑着扑进蹲在滑梯底部等待的父亲怀抱里,被父亲抱着转了几圈。
宁池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有足足好几秒的时间一动未动。
矿泉水瓶上蒙的一层雾凝结成了水珠,顺着她的手指缝隙往下滑,宁池被冰的凌了一下,这才面无表情地转了下眼睛,捏着瓶子仰头灌了一口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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