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不出我了?我卢珊珊呀!你六年级在校门口摔破腿,还是我背你去医务室的,想起来没?”
她边说边手舞足蹈,演情景剧似的,一人分饰两角重现当时的场景。
辛夏蓝将目光聚焦再聚焦,终于从记忆深处翻出一张稚嫩的脸,与眼前的女孩渐渐重合。
“想起来了!当时咱俩上课没少传小纸条,还被老师叫出去罚站呢。真巧呀,能在这碰见。”她笑着问,“你现在是在岚市生活吗?”
“是啊,我都来好几年啦,就在这附近工作。”
卢珊珊干脆把餐盘端过来坐在辛夏蓝对面,兴奋地说:“你呢?也在岚市吧?小学毕业后就没怎么见过了,今天能遇上真是缘分!以后可以多约着一起出来玩呀。”
辛夏蓝摇摇头,“不是哦,我回镇了,在经营家里小饭馆呢。不过距离也近,平时来这边也能找你玩。”
卢珊珊惊讶地发出一连串感叹:
“啥!你这么年轻就回去养老啦?生活还习惯不?”
“你爸妈居然没催你留在大城市?真羡慕……我爸妈说什么也不让我回去,整天念叨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非说在城里站稳脚跟才算有出息。”
这是不少乡镇父母的固有观念。因为一辈子没走出小镇,所以期盼着孩子不要重复自己的老路。
人总是会美化自己不曾走过的路,以为那里一定开满鲜花、通向光明。
可他们并不知道,在这个僧多粥少的时代,没背景、没资源的年轻人,在大城市里多半只能成为一颗忙碌的螺丝钉。
这样的生活看似光鲜,却都比不过回到小镇,推开门便是父母的笑容与满桌飘香的饭菜。
万千繁华,所盼不过此间一隅烟火。
辛夏蓝抿了一口冰镇橙汁,新鲜橙子打出来的汁水甜中带着微微酸涩,让她心口也有些发酸。
“我爸妈都不在了。我回去,就是想守住他们留下的那家小饭馆。”
怕气氛太沉重,她又扬起笑容,“不过现在镇上发展得可快了,除了没有大型商场,几乎啥都不缺呢。”
卢珊珊此时还愣在她前句话里,一时语塞,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对方家庭发生这么大的变故都不知。
“对不起啊蓝蓝,”她急忙道歉,“我都不知道……”
“没事的,”辛夏蓝轻轻摇头,“这么多年没联系,你不知道很正常。”
卢珊珊又有些担心地问:“那你现在是一个人经营饭馆吗?忙不忙呀?听说做餐饮挺辛苦的呢。”
提到这个,辛夏蓝便犯了愁。
方才还沉浸在采购和美食中,已经全然忘了自己中午还忙得脚不沾地;一想到回去还得思考怎样改变备菜不足的问题,瞬间就一个头两个大。
“最近确实有点忙,正考虑招人帮忙呢。但你也知道,镇上老人悠闲惯了,年轻人又少,大家要么自己开店,要么在自家帮忙,愿意出来打工的实在不多。”
想起上次去旧厂区见到的那些年轻人,都是回乡创业的,谁会稀罕来她这小饭馆做服务员呢?
卢珊珊认真听着,忽然眼睛一亮,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拍桌道:
“这些年我在城里都是自己做饭,厨艺也练出来了!你要是不嫌弃,我回去帮你,怎么样?”
在这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重复着朝九晚五的打卡生活,她早就厌倦了。
今天与发小的意外重逢,像是打开了卢珊珊心中的潘多拉魔盒。
她不愿再这样按部就班地度过余生,哪怕会面对亲友的不解,也想勇敢尝试一次。
趁现在还年轻,换一种活法,或许真能遇见不同的风景。
辛夏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连忙说:“你先别冲动呀,总得问问你爸妈的想法,万一他们不同意……”
卢珊珊小嘴一撇:“不用问都知道,他俩那么传统,肯定不会同意的。”她狡黠地眨眨眼,“不过嘛……我有办法让他们点头。”
辛夏蓝也没再多劝。
毕竟是知根知底的发小,若能来帮忙一起经营饭馆,自然是再好不过。
互换联系方式后,卢珊珊瞥见手机消息,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真无语!好不容易准点下班,现在又说有个表格要赶回去加班做。还让不让人有点私人生活了?”
她嘴上抱怨着,手上却利落地扒了几口饭,匆匆起身:“蓝蓝,我得先走了,咱们微信再聊~”
辛夏蓝望着女孩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不由同情地笑了笑。
回镇的这些日子,她早已习惯了自由自在的慢节奏生活。如今再看这种24小时随时待命的工作状态,虽能感同身受,却已恍若隔世了。
她甚至有些诧异,自己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或许人的大脑自有一套防御机制,那些难熬的岁月总会渐渐模糊;而美好快乐的瞬间却始终那么深刻、明亮。
吃完晚饭,辛夏蓝又在商场里逛了逛,买了几本书后便返回汽运站。
到站时刚过八点半,距离发车还有半小时。
司机在一旁抽烟,她和其他乘客挤在简陋的候车棚里等待。
来时空旷的车厢让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此刻在狭小的候车棚里,这距离反倒被迫拉近了。
辛夏蓝这才注意到,同行的除了两位中年妇女,还有个年轻男孩,看起来比她小不了几岁。
男孩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T恤,狗啃似的刘海参差不齐地搭在额前。
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她在宁云镇从未见过此人。
镇子就那么点大,一些年长的大妈大伯她可能不认识,但同龄人不是小学同学就是初中同学,再不济也面熟。
“嘿,你也住宁云镇吗?”她好奇地问。
斜对面的男孩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有人搭话,随后不自在地拨了拨头发。
原本就狗啃似的刘海被他这么一拨弄,顿时变得更加毛躁;刚才勉强是顺毛狗,现在倒成了炸毛狗。
“嗯……算是吧。”
这个含糊其辞的回答让辛夏蓝更好奇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是什么意思?
她虽疑惑,却也知趣地闭了嘴。
毕竟是陌生人,友好问候一句就够了,人家不愿多说也在情理之中。
夜色渐深,汽运站坐落在市中心。从候车棚向外望去,城市的霓虹将夜空映得发亮,零散的几颗星星在光晕中显得模糊不清。
还是镇里好,一抬头就能望见满天繁星。
司机不知抽到第几根烟,当广播播报“现在是北京时间,八点整”时,他迅速掐灭烟头,回头吆喝:“上车,准备出发了!”
辛夏蓝依然选择来时的那个座位。
这算是她的一个小习惯。
总爱坐同一个位置,听同一首歌,戴同一顶帽子。
辛爸生前常说,女儿从小就是个老派人,小小的身体里怕是住着个老灵魂。
班车沿着来路返回,前排的两位大妈兴致勃勃地交流着今天的采购战果。
那个男孩坐在她右前方,被座椅挡住大半身子,只露出半个炸毛的脑袋。
老式车载收音机里传出悠扬的旋律:
“冷雨夜我不想归家,怕望你背影,只苦笑望雨点,须知要说清楚,可惜我没胆试……”
辛夏蓝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哼起来。
辛爸曾是黄家驹的忠实歌迷,这首《冷雨夜》和《光辉岁月》是她童年最熟悉的背景音。
只可惜今夜无雨,否则就更应景了。
很快车子便到了站,司机熄火后提醒:“东西都拿好哦,别落下了!”
众人陆续下车,辛夏蓝走在最后。
汽运站离镇中心还有一段距离,平时大家都是骑自行车或电动车往返。
她和大妈们径直走向各自的小电驴。
开锁,亮起车灯。
光束向前铺开,恰好照见那个面生的男孩。
只见他拎着个黑色挎包,正站在汽运站大铁门旁四处张望。
辛夏蓝骑着车慢悠悠地靠过去,好心提醒:“你没骑车来?从这走到镇中心起码得半小时,可不近呢。”
男孩低着头,略显局促,“那……能麻烦你告诉我,该往哪个方向走吗?”
“你不住镇上?”辛夏蓝有些意外,“怎么连方向都分不清?”
通常有游客初来乍到,不认路也正常,可这月黑风高的,怎么看也不像游客该出现的时辰。
她不由得打量了男孩几眼:一身洗旧的衣裳,那只黑色挎包被塞得鼓鼓囊囊,似乎装着全部家当。
男孩沉默片刻,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其实……不住这儿。只是今天拿着最后剩下的钱抓阄买了张车票,目的地正好是这里。”
辛夏蓝一时怔住。
岚市到宁云镇的车票55元一张,这年头,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若非遇到难处,怎么可能只剩下这点钱?
环顾四周,此时的汽运站里只剩下几盏昏黄的灯光,风声过耳,一片空寂。
思忖片刻,她拍了拍小电驴后座。
“上来吧,我送你去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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