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满一怔,整个人霎时恍惚起来,本就苍白的面色愈发难看,胸脯剧烈地起伏,巨大的打击让他看起来摇摇欲坠。
他不自觉地咬住下唇,苍白的两瓣染上一抹刺眼的红。
毛平秋第一个回过神来,看见夏满的模样心疼不已,上前搂住他,低声道:“满满别怕,我们听大夫怎么说。”他伸手抚平夏满紧咬的嘴唇,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到夏满的脖子。
夏满强压下内心的慌乱与后悔,睁着眼看大夫,目光带着希冀的烛火,小心且易碎。见他这般模样,老大夫都有些担心自己说话不注意把夏夫郎眼中的烛火吹灭了,他斟酌一番,说:“夏夫郎也莫忧心,虽胎气不稳,可未伤到根本,待老夫开几幅保胎药与你,喝上几日再看看。”
老大夫的话说得很保守,并未承诺这药一定能保住胎儿,夏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眼眸垂下,不声不响。
毛平秋见状赶紧说:“还请大夫多多费心,便是贵些的药不打紧,赶最好的来。”
贵价的药自然效果更好,见他们主动提出来,大夫点点头,说:“如此甚好,拿笔来。”后面的伙计从药箱里掏出便携的纸笔,老大夫坐在一旁沉心开药。
夏满靠在床头,疲惫地闭上眼,被子下,手心已经掐出红痕。
都怪他,是他没有察觉到自己怀了身孕,今日还在外面跑跳推搡,差点就要害死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和毛平秋盼了许久才盼来的孩子。
娃娃会不会怪他?怪他让他还在肚子里就受了这么大的罪,怪他没有保护好他,怪他不是一个好爹爹......
眼角渗出一滴泪,嘴角的苦涩味远远及不上心中的痛苦。
毛平秋心里难受,轻轻擦拭掉夫郎眼角的泪珠,低声哄着。
此刻毛萍冬已经回过神来,恐惧比喜悦更快占据他全部心神,望着大哥和哥夫相依默然的模样,他率先站出来,等大夫写好药方接过来,说:“我待会儿跟您一道去拿药。”
老大夫点点头,看了看小夫夫如丧考妣的样子,心中发软,可还是硬声提醒:“夏夫郎胎像不稳并非一时之失,依脉象所示,你常年劳累,心思深重,往常没有身孕倒是不显,如今有了孩子,潜藏的毛病便容易显露,日后万万不可像先前那般行事,把心放宽些。”
大夫的一席话说的在场毛家人皆心生懊悔,都觉得是因为自己不懂事才导致夏满忧虑过度,都怪自己不好。
毛平秋此时已经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他身为夏满的枕边人,看不出夫郎的变化不说,就连为他分担忧虑都做不到。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夏满自从嫁进他们家,不是操银钱的心就是操人的心,整日里同个陀螺一般转个不停。
面对一波接一波的问题,夏满总能淡定解决,可他竟然没能察觉到这些事情会让夫郎郁结于心,竟致伤身害体。
“此后三月,夏夫郎最好找个地方静养,万万不可再劳心劳力,十日之内不能下床乱动,待此副药吃完,我再来与他把脉。”老大夫顿了顿,肃着一张脸,着重强调:“这几日,灶台是万万不能沾了。”
毛萍冬同大夫谢过,回房拿了荷包,跟着大夫去医馆拿药,临走前,他嘱托春哥儿将食铺锁上,带着毛小山去灶屋架柴烧水。
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互相依偎的夫夫二人。毛平秋坐在夏满身旁,一只手搂着后者肩膀,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臂,脸在夏满头顶蹭了蹭。
颈窝处传来温热潮湿的触感。
“对不起。”
“对不起。”
二人同时开口,道歉的话语不约而同脱口而出。
没等夏满再说,毛平秋抢先一步道:“满满,别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都怪我,若不是我迟钝,没能察觉到你身体的异样,也不会让你受这么大的罪。”
他第一个发现夏满长胖,却什么都没有做。
“对不起,是我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事,若不是为了撑起这个家,你怎会背负这般大的压力,都是我没用,没能让你感受到安心,对不起。”
他把夏满带入到毛家这个大漩涡,让他耗尽精力却无法挣脱。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都是我的错。”
毛平秋声音哽咽,夏满感觉到头顶传来一阵热意。
男人哭了。他还记得初次见到夏满时,小哥儿活泼灵动,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似乎会说话,里头没有半点阴霾。
如今,哥儿的眼睛依旧清澈,却塞满了风尘,那是被生活和时光拖沓的痕迹,是在日复一日的压力中挣扎行进的世故。
直到现在,毛平秋才彻底看清楚,自己不仅没能做到给夫郎一个好的生活,就连他的轻快欢愉都没能守住。
严娟眼里,夏满是掌家懂事、包揽一切的儿夫郎;毛萍冬眼里,夏满是可靠万能、宽和包容的亲哥夫;村人眼里,夏满是顶门立户、能干聪慧的新嫁郎;客人眼里,夏满是七窍玲珑、面面俱到的夏老板......
就连毛平秋,都一度庆幸自己娶得一个贤惠持家、人人称赞的好夫郎。
可他忘了,那么多面那么多样的夏满,独独不是他自己。
夏满该是什么样?就连他自己都要忘记了。
听到毛平秋这一番话,夏满也有些怔愣,那个会偷偷摘野菜去镇上卖,赚钱自己藏起来,偶尔买个糖葫芦偷嘴都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哥儿已经很远很远,那时的阳光和风景都要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
半晌,夏满闷声说:“你话好多,我不想听。”语气是毫不客气的责怪和回避,听起来有几分委屈,毛平秋的心都要化了。
“是我不该说,我再也不说了。”毛平秋柔声道:“如今咱们什么都不想,好好喝药,铺子这边我来管,你就整日好吃好喝,我给你端茶送水,嗯?”
片刻,夏满点点头,依旧霸道地缩在男人怀里,不让他动。
这边,毛萍冬一路上都在问大夫该如何给夏满调养身体。
“大夫,我哥夫身体这般虚,若是补些人参之类,是不是好得更快些?”他还记得当时春哥儿奄奄一息,就是靠着吊参好起来的。
“万万不可。”老大夫神情严肃地解释了夏满如今怀有身孕,烈性的药极易造成流产云云,怕小哥儿好心办坏事,更是直截了当地说:“除了我开的药,其他的药一概不要吃,等胎儿稳住,我再开些温和滋补的药给他调养身体。”
毛萍冬立刻打蛇上棍,说:“那我哥夫的身体就麻烦您了,还劳您多费心。”
老大夫瞥他一眼,表示自己身为大夫,自当尽力而为。
毛萍冬立刻嘿嘿笑,问:“那平日里吃食上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多给他吃些好克化的食物,日常熬些红糖水喝,切忌大油大荤。”
话太笼统,毛萍冬问的更细了,将自己知晓的食材一个个问过,记在心里,眼见老大夫都有些不耐烦了,医馆终于到了。
拿药付过钱,毛萍冬掏出两罐菌菇酱递给伙计,说:“实在多谢你们费心。”不等伙计推辞,他便抬脚离开医馆。
老大夫忙完回来,听伙计说起那两罐酱,心里熨帖,嘱咐道:“这两个月,隔三日你便去给夏夫郎把脉瞧瞧。”伙计跟着他十来年,把脉问诊尚且说得过去,只是盯着夏满身体变化没甚复杂,交给他尽可以放心。
伙计应下,将此事牢记心中。
当天晚上,夏满就喝上了安胎药,苦涩的滋味让他龇牙咧嘴,实在难捱。他自小就身体皮实,极少生病,从不唱过药味,如今头一回喝,只感觉一股混合酸、苦、涩等的复杂味道冲上脑门,额头都渗出一些汗。
毛萍冬在一旁瞧着,等他喝完药,立刻就塞了一颗糖果进他嘴里,甜蜜的滋味很快就蔓延开,驱赶掉嘴里的苦涩味道。
只是五脏六腑还受着药味的侵袭,等待片刻,糖果的滋味渗到身体里,总算把冲脑门的苦涩给驱逐殆尽。
“春哥儿,你真是太厉害了,这么难喝的药都能受得住。”夏满对常年喝药的春哥儿产生了更强烈的同情,后者没有被逗笑,依旧面露担忧地看着他。
事实上房间里除了夏满之外的人都一脸严肃,根本放不下心,就连毛小山都板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满瞧不得他们这幅模样,习惯使然,他又想开玩笑缓和气氛,被毛萍冬打断话题,主动问:“哥夫,这糖果好吃吗?”
“我正要问呢,这是哪里买的?我从未吃过。”
“这个糖果叫奶糖,乃是西域人士用牛奶熬煮所制,里头加了白糖,还有果碎,好吃吧?”
“你从哪里买到的?”夏满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糖果,自从食铺开了,他从早忙到晚,很少去街上转悠,“回头多买一些,放在家里咱们都尝尝。”
毛萍冬点点头,脸上扯开笑:“如今码头上铺子买卖愈来愈多,有好多新奇的玩意儿,你赶快好起来,我带你去玩,奶糖就是在那边买的。”
夏满点点头,打了个哈欠,身体疲累,便将屋子里的人都赶走,自己缩进被窝睡下了。因着他身子弱,毛平秋不敢在床上挤他,便同毛小山睡在一个房间。
可他心里不踏实,时时起身去看夏满,后半夜索性搬了凳子靠在床边休憩,夏满便是翻个身,他都会被惊醒,生怕出了意外。
今夜注定无眠,一家人都怀着小心思,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毛萍冬尤甚。
他撒谎了。那奶糖并不算他在码头买的,而是游招送他的,怕哥夫操心,他压根不敢提。他知道哥夫自从嫁进来就一直为他操心,可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心安理得地躲在哥夫背后,享受着哥夫日夜劳累换来的安逸生活,他对不起哥夫。
成长就是一瞬间的事,对毛萍冬来说更是如此。往常他但凡撒谎,或心里有事,哥夫总能第一时间察觉,来关心他如何如何。
虽然并非他主动抱怨,可这样无意识地情绪流露,何尝不是让哥夫伤神费心呢?他要做的是担下属于自己的责任,不要将自己的问题带给哥夫,让哥夫好生养病才是正道。
瞧,方才的谎言,他已经说的天衣无缝,就连哥夫都没察觉出来不是么?
至于游招......
毛萍冬笑了笑,便是十个游招也比不上一个哥夫呀。
可怜的游公子,追夫之路遥遥无期啊~~~[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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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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