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第二天,夏梦带着李奕清前往医院。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昨天李奕清那些关于离别和恐惧的话,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异常平静:“很多事情,光靠我说,你可能觉得是我在安慰你。我想带你见一下我的主治医生,让你对我的病情有一个更充分的了解。”

徐主任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女医生,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白大褂干净整洁,眼神锐利却并不让人紧张,是一种见惯风雨后的沉稳与平和。

“医生您好,这是我男朋友。他……和他的家人,对我病情有些担心……我想麻烦您跟他介绍一下我的治疗现状和预后。”夏梦简单说明来意。

主任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李奕清,没有寒暄,直接进入了正题,语气平和而专业:“李先生,我理解你和家人的担忧。在很多人的传统认知里,白血病,包括慢粒,几乎是不治之症的代名词。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医学是在不断进步的,尤其是对于慢粒白血病,近二十年来,靶向药物的出现,已经彻底改变了这个疾病的治疗格局。”

她打开电脑上调出夏梦的病程记录和最近的检查报告,屏幕上的数据冰冷而客观。

“夏梦确诊后,一直在规范服用TKI药物。你看她最近的血常规和融合基因定量检查结果,”王主任指着屏幕上的曲线和数字,“她的血象已经基本恢复正常,最关键的是,去年10月份,夏梦的BCR-ABL融合基因的转录本水平达到了0.002%,已经达到了早期分子学缓解的标准,即DMR4.5。这意味着药物在她身上起效了,并且效果很好。”

李奕清紧紧盯着屏幕,那些医学术语他并不完全懂,但那向下的趋势曲线和逐渐趋近于正常范围的数值,他看得明白。

他咳了一声,从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那……她还会复发吗?未来……会恶化吗?”

医生推了一下眼镜,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在医学上,我们从不使用‘绝对’、‘永远’这样的词汇。但是,对于像夏梦这样,对TKI药物反应良好,并且能够坚持规范治疗、定期监测的患者而言,慢粒已经逐渐被视为一种可以被有效控制的‘慢性病’,类似于高血压、糖尿病。”

她顿了顿,看向李奕清,目光坦诚:“是的,她需要长期服药,需要定期回来复查,生活中需要注意避免感染,药物也可能带来一些副作用,这些都需要管理和面对。但是,‘骤然离去’的风险,在有效治疗下,已经被降到了非常非常低的程度。更多的患者,是能够实现长期生存,并且拥有高质量的生活的——他们可以正常工作、学习、结婚,甚至生育。”

徐主任身体微微前倾,加重了语气:“我们现在治疗慢粒的目标,已经不是简单地延长几年生命,而是追求‘无治疗深度缓解’,甚至‘功能性治愈’。夏梦还很年轻,身体基础好,她对治疗的反应给了我们很大的信心。她未来的路还很长,只要坚持科学的治疗和管理,她完全有希望看到一个和健康人寿命相近的未来。”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男生,最后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恐惧源于未知。现在,你应该了解了。夏梦需要的是一个能理解她、支持她共同面对这场‘持久战’的伙伴,而不是一个提前为她哀悼的恋人。这其中的区别,我希望你能明白……”

诊室里很安静,只有电脑主机轻微的运行声。医生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笼罩在李奕清心头的迷雾和恐惧,将最核心、最客观的事实摊开在他面前——这不是一个注定悲剧的故事,这是一个需要长期管理、但前景光明的慢性疾病。

李奕清怔怔地看着那些图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又看向身边神情平静的夏梦,为女孩病情已被有效控制这件事而感到真切的高兴……

到家后,他兴奋地抱住夏梦,诉说着他的庆幸。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在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在名为“亲情”和“爱情”的旋涡里举棋不定、反复挣扎。他明白自己家人的顾虑,却又无可奈何:越是像他们这种家境优越的,对家族可能纳入的新成员的家庭背景就越在意。夏梦的病,是她无法选择的沉疴,也注定会成为长辈心中如鲠在喉的一根刺……

他想起家人对夏梦病情的否定,最初他被家人口中的“骨髓移植”、“化疗”等说服。无论是出于自己的怯懦或者是对父权的敬畏,总之他选择了妥协。然而,医生冷静、权威的分析,像坚实的基石,稳住了李奕清摇晃的世界。他看向夏梦,眼中沉重的阴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裂缝,有光透了进来。

他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请求他们来C市一趟,见一下夏梦的主治医生。“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夏梦……她控制得很好,她的病情非常稳定……”

“孩子,我知道。但是医生不会保证她永远不复发……”

“如果你真的想,我们可以配合你去一趟C市。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即使去了,我们也并不会改变立场……”

李启山的话,斩断了所有回旋的余地,空气仿佛都随之凝固。李奕清看着夏梦眼中微弱的光黯淡下去,心头猛地一揪。他压下心头的闷痛,转向夏梦,声音放得低缓而沉稳:“这样隔空对话,解决不了问题。我想,唯一能破局的方法,就是带你回去,让他们亲眼见见你。” 他顿了顿,目光恳切地望进她眼里,“我们一起去面对,好不好?”

时光在沉默中悄然流走。窗外的天色由暖黄渐次沉入墨蓝,房间里只听得见手表指针转动发出地规律的滴答声,每一响都清晰地砸在李奕清的心头。

夏梦在他的话语后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微微侧过脸,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她的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仿佛正承着无形的重量。她缓缓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李奕清心里一空。

良久,她转回目光,声音轻柔却清晰,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片冰凉。

“奕清,我懂你是想为我们争取一个转机。”她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但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父母已经明确地表明立场,甚至带着戒备的时候,我们这样直接出现,会不会……更像是一种挑衅?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反而会事与愿违、弄巧成拙……”

她的理智像初冬的薄雾,悄然弥漫在两人之间,并不冰冷,却足以让发热的头脑清醒几分。她不是在拒绝,而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守护这段感情——用一种更迂回,也可能更稳妥的方式。

然而,在这份理智之下,漫上心头的是一种深彻的疲惫。不是不爱,而是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家庭那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壁垒,每一次的冲击,消耗的不仅是他的精力,更是她本就不算丰沛的心力。她心疼他像困兽般在亲情与爱情的夹缝中求生存,每一次他的挣扎,都让她觉得自己的爱成了他的负累。

夏梦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一种近乎妥协的倦意。她抬起眼,望向李奕清,眼神里有一种被磨平了棱角的柔和。

“奕清,”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羽毛拂过般的虚弱,“我有点累了。”然而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李奕清的心上,却恍如千钧山石,让他整颗心猛地向下一沉。

“不是对你,也不是对我们的感情。”她微微摇头,试图解释这种复杂的心境,“是这种不断需要去证明、去争取、去对抗的状态。我看着你为了我,和你最亲的人周旋、谈判,甚至争吵……我心疼你,也……感到一种无力。”

她停顿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粗糙的纹理,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下某种决心。

“也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她试探着,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忍伤害他的小心翼翼,“不如……我们对外就说分手了吧。对你父母,对所有人,都这么说。”

李奕清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想反驳,却被她眼中那种异常的平静止住了。

“只是名义上的。”夏梦强调,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又释然的弧度,“这样,你肩上的压力会小很多,你不需要再时刻处在风暴中心。而我们……”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却异常清晰,“我们知道自己还在彼此身边,就够了。”

这是一种得过且过的清醒。她比谁都明白,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她的病情,更是两个家庭阶层与观念的鸿沟。这鸿沟,或许并非爱与勇气就能跨越。她不再执着于去争一个确定的、光明的未来。

“未来太远了,奕清。”她看着他,眼神像蒙着一层水光的琉璃,脆弱又通透,“我不知道我们最终会走向哪里,也许你父母是对的,也许现实最终会打败我们。但——”

她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音,却异常坚定:

“但是我知道自己现在很爱你,这就够了。我不想再把所剩无几的精力,都耗费在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拉锯战上。我只想……安静地、简单地,和你在一起。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享受我们还相爱着的每一个‘当下’,而不是为了一个可能永远无法抵达的‘未来’,耗尽此刻所有的热情。”

这番话,不像提议,更像是一种告白,一种在悲观底色下,对眼前人最炽热的抓住。她不求结果,只贪过程。这种近乎悲壮的“清醒沉沦”,让李奕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疼。

他明白了,她的“分手”不是退缩,而是她在这段感情里,能找到的,既能保护他,又能延续他们所爱的,唯一方式。她放弃了为他们的关系正名,只求能偷得一段无人打扰的时光,哪怕这时光的尽头,可能是注定的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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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梦
连载中林涧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