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越界的警告

那无处不在、如影随形的冰冷注视,尽管令人窒息,像终日笼罩在头顶的阴霾,但至少,它还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玻璃”。林煖蜷缩在自己构建的麻木外壳里,近乎天真地、卑微地希冀着:只要自己足够顺从,足够透明,像一件没有自我意志的展示品,那么,这令人齿冷的“关注”或许就能被限定在只针对她一人的范围内,不会波及、更不会伤害到那些她所在乎的、仅存不多的温暖。

她错了。

错得离谱,错得代价惨重。

那天放学时分,天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厚重得像浸透了脏水的棉絮,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仿佛随时都会不堪重负,滴下浓稠的墨汁来。空气湿冷,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预示着一场不可避免的冬雨。林煖和王欣并肩走在返回教学楼取忘带作业本的路上。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规避,林煖刻意选择了那条相对偏僻的、连接新旧教学楼的狭长走廊,试图避开主干道上那随时可能出现的、让她心惊肉跳的“偶遇”。

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两侧是斑驳的、褪了色的旧墙漆,悬挂着的名人画像在昏暗中眼神空洞。光线极其黯淡,只有走廊尽头那一扇高而小的窗户,吝啬地透进一点来自乌云背后的、惨白虚弱的天光。她们的脚步声,在这空荡而寂静的廊道里被无限放大,带着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的鼓点上,透着说不出的寂寥与不安。

就在她们走到走廊中段,最昏暗的地带时,那个如同植入她骨髓深处的梦魇身影,没有任何预兆地,如同从墙壁阴影中剥离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从一根粗大、冰冷的承重柱后显现,径直拦在了她们面前。

是江寒至。

他穿着一身几乎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黑色训练服,身形挺拔,却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令人不安的隐匿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肌肉像是被冻结了,构成一张完美却毫无生气的冰冷面具。他的目光,如同两束经过精密校准的激光,首先精准地落在林煖身上。那眼神依旧是熟悉的配方——冰冷的、审视的、不带任何人类温度的,仿佛只是在例行公事地确认他“所有物”的坐标。然后,那目光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带着千钧压迫感的速度,缓缓地、不容抗拒地,移到了她身旁的王欣身上。

王欣被他看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猛地攥紧了林煖的衣袖,指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是寻求保护和安慰的本能动作。

“江寒至,你……”林煖感到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强迫自己鼓起残存的勇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想让他让开,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但他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仿佛她刚才发出的只是空气的振动。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铁钳,牢牢锁着脸色开始发白的王欣,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没有什么起伏,却像两块生锈的冰冷金属在缓缓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毛刺,清晰地、残忍地凿进死寂的空气里:

“你,以后离她远点。”

没有称呼,没有前缀,没有任何情绪铺垫。直接、锋利,得像一把刚刚出鞘、闪着寒光的匕首,直刺目标。

王欣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白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她想说点什么,或许是反驳,或许是质问,但极度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声带,最终只发出了一点微弱的气音。

林煖感觉浑身的血液“轰”地一下全部冲到了头顶,让她一阵眩晕,随即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刺骨的冰凉。她猛地上前一步,几乎是用尽了身体里储存的所有能量,嘶声喊道:“江寒至!你凭什么这么跟王欣说话!这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他终于将那股冰冷的、带着实质重量的视线,转回到了林煖脸上。就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林煖在他眼中看到了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东西——

那里没有愤怒,没有因嫉妒而起的波澜,甚至没有了那些她曾经无数次自我欺骗、误读为“过度在意”的扭曲情感。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彻底荒芜的、极致寒冷的冰原。像是西伯利亚冻土带下层,经历了千万年封冻,从未见过天日的冰层。冷酷,坚硬,剔除了所有属于人类的、温暖的情感,只剩下纯粹到令人绝望的冰冷。

“凭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语调平直得像用尺子画出的线,没有任何波澜。他的目光再次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一旁瑟瑟发抖、几乎要缩成一团的王欣,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碍事的杂物。最终,视线落回林煖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扭曲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绝对的“平静”。

“就凭她,总在你身边。”

“就凭她,”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挑选最精准的词语,然后,吐出了那两个足以冻结灵魂的字眼,

“碍眼。”

“碍眼”。

这两个字,不再是简单的词汇。它们像两枚淬了剧毒的冰锥,被赋予了巨大的动能,狠狠地、精准地扎进了林煖的心脏深处,同时也彻底击垮了王欣最后一点强撑的勇气。王欣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猛地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林煖的衣袖,仿佛那衣袖烫手一般。她转过身,甚至不敢再看一眼,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跌跌撞撞、脚步凌乱仓皇地向着走廊尽头那点微弱的光亮跑去,背影很快被昏暗吞噬。

江寒至没有去追,他甚至没有分出丝毫目光给王欣逃跑的、狼狈的背影。他的目光依旧如同最坚固的枷锁,牢牢地钉在林煖身上,仿佛刚才那句残忍至极、足以摧毁一段友谊的话语,仅仅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沾染在珍品展示柜上的、微不足道的灰尘。

林煖僵立在原地,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动弹不得。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恐惧,混合着一种更深沉的、名为彻底绝望的粘稠液体,像迅速凝固的水泥,蛮横地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将她死死地固定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昏暗之中。

他越界了。

明目张胆,毫无顾忌。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针对她个人的控制和监视。他开始动手了,开始清理她身边的一切,要用最直接、最冰冷、最残忍的方式,一根根地,斩断她与外界、与温暖、与正常世界连接的所有纽带。

她看着他眼中那片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寒霜,终于,无比清晰、无比残酷地认识到一个她一直逃避的真相——

这不是爱。

甚至不是一种扭曲的、过度的占有欲。

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病态的掌控欲。她在他眼中,从来就不是一个拥有独立灵魂和意志的、活生生的人。她只是一件物品,一件必须完全归属于他、不容许任何人“染指”甚至“围观”的所有物。任何靠近这件“物品”的人,无论男女,无论怀着怎样的心思,都会被他视为需要被警告、被清除的障碍。

他一直是这样看待她的。

从始至终。

只是她被他偶尔流露的、类似温柔的假象所迷惑,被自己内心对“被爱”的渴望所蒙蔽,直到此刻,在这条昏暗无光的走廊里,在他用最冰冷的语言攻击她最好的朋友时,她才真正地、血淋淋地看清了这一点。

“你……”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眼泪终于决堤,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么可怕……”她甚至不知道这是在问他,还是在问那个曾经痴迷于他的、愚蠢的自己。

江寒至看着她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眼神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像是冰层下极深处闪过的一丝暗流。但那波动太快,快得如同濒死者的幻觉,瞬间便被更厚、更坚硬的冰层覆盖、抹平,不留一丝痕迹。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甚至可能觉得这个问题本身毫无意义。他只是向前微微倾身,靠近她的耳畔,留下最后一句警告。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只有她能听见,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具穿透力和杀伤力:

“记住,离她远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否则,下次,就不会只是‘说话’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直起身,如同一个完成了任务的幽灵,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迈着依旧沉稳从容的步伐,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走廊深处更浓重的阴影里,彻底消失了身影。

空荡荡、昏暗的走廊里,死寂重新降临,仿佛刚才那场残酷的审判从未发生。只剩下林煖一个人,像一尊被遗弃的、失去灵魂的雕塑,僵立在原地。

窗外,积蓄已久的冬雨,终于滂沱而下。冰冷的雨点密集地、疯狂地敲打着高窗上污浊的玻璃,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噼里啪啦,像是为她那刚刚被彻底摧毁、轰然崩塌的整个世界,奏响的一曲绝望而冗长的哀乐。

温暖,仿佛是上辈子遥远模糊的传说。

连那点自欺欺人的、余烬的假象,也早已冷透,散尽。

此刻,严冬已至,霜雪漫天,视野所及皆是一片荒芜的冰原。

而她,赤身**地站在这片无垠的冰原之上,连最后一点可以依偎取暖的、关于友谊的幻想,都被那双冰冷的手,毫不留情地、彻底地剥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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