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温柔的桎梏

“放学别总跟王欣走,她最近常和隔壁班那几个打扮惹眼的女生混在一起,那些人看着就不像是心思在学习上的,别被她们带坏了。”可王欣只是新交了几个朋友,而那几个“打扮惹眼”的女生,林煖曾在下雨天见过她们蹲在教学楼后的角落里,给流浪猫搭遮雨的小窝;也曾在运动会上看到她们冲在最前面,扶起摔倒的低年级学生,还帮着捡散落在地上的号码牌。

最让林煖难受的,是他对周屿的评价。那天她在信里提了句“周屿帮我讲懂了一道一直没弄明白的物理题”,回信里便多了这样一行字:“你那同桌,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总觉得他对你的心思不单纯。保持距离为好,别让别人误会。”

她记得那天读到这句话时,正在食堂吃午饭,勺子刚递到嘴边,突然就没了胃口。周屿是她从初中就认识的朋友,初中时她数学考砸了,是周屿陪着她在教室刷题到天黑,一道题一道题地讲解;高中分到同桌后,他会在她值日时主动帮她擦黑板,会在她忘记带文具时默默把笔和本子推过来;甚至在她陷入冷战的那段日子,也是周屿小心翼翼地递来纸条,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家”。这样清澈纯粹的友谊,怎么在他眼里就变了味,成了“心思不单纯”?

每一句话,都顶着“为你好”的名头;每一个“建议”,都裹着“担心你”的温情;可每一次提及,都像一把细剪刀,在她的人际关系网上,轻轻剪断一根又一根线。她的世界,从原本的热闹鲜活,慢慢变得冷清,只剩下他划定的那一小块天地。

林煖不是没察觉异样。每次收到这样的“建议”,心里总会掠过一阵细微的刺痛,像被极细的丝线勒了一下,疼得很轻,却足够清晰,只是快得让她抓不住痕迹。可她总会下意识地为他找理由:他从小就跟着家人打理网吧,见多了复杂的人和事,所以才比别人更谨慎,只是想把她护得紧些;他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所以才希望她能专注在他身上,不被别人分走注意力;他只是嘴笨,不懂得怎么表达关心,所以话说得直接了些,没有恶意......

她像个熟练的修补匠,拿着自己编织的理由当胶水,小心翼翼地粘补着每一次丝线勒出的、微小的裂痕。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他表达在乎的方式,虽然特别了些,却是真心为她好。

直到那个周五的下午,班里组织去市美术馆看艺术展。林煖早就盼着这天了,前一天晚上特意把相机充好电,还在包里装了笔记本,想着要把喜欢的画作都记下来。可就在出发前一天的傍晚,王欣把他的信递到了她手上。信封上没有多余的字迹,只有她的名字。她拆开信,里面只有简短的几行字:「那种艺术展人多嘈杂,展品也良莠不齐,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周六下午来操场看我训练?我最近新学了几个动作,想让你看看。」

她捏着信纸,在教室的窗前站了很久。窗外,同学们正背着书包,兴高采烈地在楼下集合,欢声笑语隔着玻璃传进来,像轻快的音符。她看见周屿在帮老师清点人数,手里拿着名单,认真地核对每一个名字;李悦站在队伍里,和身边的女生兴奋地讨论着要去看印象派的展区,眼睛亮晶晶的;王欣也朝她的方向望了望,见她没下来,还挥了挥手,示意她快点。那是属于青春的热闹与鲜活,是她曾经无比向往的样子。

最后,她还是找了个借口,对来叫她的王欣说:“我有点头疼,可能是昨天没睡好,艺术展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王欣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叮嘱她“多喝热水”,才转身跑下楼。林煖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听着校车发动的声音,看着车队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心里像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连呼吸都带着凉意。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那些看似柔软无害的“藤蔓”,正带着温柔的偏执,悄悄缠上她的生活。它们缠在她的审美上,让她不敢再穿鲜艳的颜色;缠在她的社交选择里,让她刻意疏远曾经的朋友;甚至缠在她对人和事的判断上,让她开始用他的标准衡量一切。她会不自觉地按他的喜好挑选衣服,会下意识地避开那些他提过的同学,连与人交往前,都会先在心里打个问号:他会不会觉得这个人不好?和这个人走得近,他会不会不高兴?

有一次,王欣约她周末去市中心新开的书店,说里面有很多进口的画册,还有专门的阅读区。她第一反应不是“好想去”,而是在心里盘算:那家书店离他的训练场很远,如果去了,肯定会错过他训练结束的时间,没办法等他一起走。最后,她还是找了个“要在家复习功课”的理由,拒绝了王欣的邀约。挂掉电话后,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王欣发来的“那下次再约”,心里一阵发酸。

她没失去自由,却开始主动把自由捧到他面前,等着他的审视与判断。她像一只被圈养的鸟,笼子的门明明敞开着,却再也不敢飞出那个划定的范围。

信笺依旧会来,操场的“偶遇”也没断过。只是从前那份让她心安的连接,如今却裹着一层隐约的窒息感——像被关进了一个用他的“关心”织成的茧,茧里很温暖,没有风雨,却密不透风,让她快要喘不过气。

茧里的世界是安全的,是完全合他心意的,也是隔绝了外界所有鲜活与热闹的。而茧外那个广阔、生动,偶尔带点混乱却充满生机的真实世界,正从她的感知里,一点点褪色、模糊,变得越来越遥远。她偶尔会想起以前和王欣一起逛文具店的日子,想起和周屿讨论题目时的畅快,想起穿着漂亮裙子时镜子里那个发光的自己,可那些记忆,都像蒙了一层雾,越来越不清晰。

她的手腕上,戴着他送的黑色手链——链条是细巧的银黑色金属,上面缀着一个小小的月亮吊坠,是他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她以前很喜欢这条手链,觉得它精致又特别,总舍不得摘下来。可现在,每当手指摩挲着冰凉的链条,总会觉得它像一条温柔的绳索——既象征着两人之间的连接,也藏着无声的束缚,悄无声息地捆住了她的手脚。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她独自在家整理书桌。母亲推门进来,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放在她的手边,看着她身上那件灰色的T恤,突然说:“小煖,你最近怎么都不穿那些漂亮的裙子了?妈妈记得你最喜欢上次买的那条鹅黄色的,还说要穿着它去看艺术展呢。”

林煖愣了一下,手里的笔停在笔记本上,下意识地回答:“那个颜色......太容易脏了,洗起来不方便,平时穿校服也用不上。”

母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担忧:“可是以前你从来不在乎这个。你小时候穿新裙子,就算不小心沾上了泥巴,也会笑着说‘脏了可以洗,开心最重要’,还说‘衣服脏了能洗干净,但错过穿漂亮裙子的心情,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母亲离开后,林煖久久地坐在书桌前,母亲的话像一颗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千层浪。她转头看向窗外,隔壁人家的阳台上,一个穿着鲜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在浇花,红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耀眼得让人想哭。那抹鲜艳的颜色,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底尘封已久的角落。

她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从最底层翻出那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包裹。解开橡皮筋,那条鹅黄色的连衣裙缓缓展开,裙摆上的小雏菊依然鲜活,白色的蕾丝领口也没有泛黄,只是因为太久没穿,带着一丝淡淡的樟脑丸味道。她把裙子平铺在床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布料上,像给裙子镀上了一层金边,可那份曾经让她心动的明媚,此刻却让她鼻子发酸。

温暖的桎梏,终究还是桎梏。就像被驯养久了的鸟儿,即便笼门敞开,即便外面有广阔的天空和自由的风,或许也早已忘了,该如何展开翅膀,飞向那片本该属于它的天空。

而她,正在一点点忘记,那个曾经会为一条裙子雀跃半天,会为一次艺术展兴奋得睡不着觉,会为一段友谊奋不顾身的自己。那个鲜活、热烈、敢爱敢恨的林煖,正随着那些被剪断的社交线,被藏起的漂亮裙子,被压抑的喜悦,慢慢远去。

夜色渐深,房间里只剩下台灯的暖光。她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裙子上细腻的纹理,指尖划过那些小小的雏菊,仿佛在抚摸一个渐行渐远的梦。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裙子上,像一层薄薄的霜,凉得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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